第四章 追憶 Recollections（2/5）

「耐人尋味……呢。那會是……什麼？」

艾索德將紫色秀髮一甩，向前挺出上半身。

淺蔥使勁掀開手推車上蓋的布，並且威風得意地挺胸。

「是咖喱喔。」

跌破眼鏡，大概就是用來形容這種狀況吧。在一片悄然的大廳里，唯里開始覺得這是跟自己無關，發生於遙遠世界的事情。第二真祖的重臣們還有「破滅王朝」的士兵們，全都茫然若失地停下動作，連艾索德也不例外。

唯有易卜利斯貝爾正咬著牙拚命忍笑。

「啥？」

唯里總算髮出聲音。

但願這只是個低級的玩笑——好似在踐踏唯里心中所願，手推車上面擺的是商用煮飯鍋，還有用舊了的大湯鍋。

「這是在弦神島被譽為一等一美味的名店，人工島西區『內洛爾』的歐風咖喱喔。一天限定供應二十盤的夢幻珍品，被我用常客的關係要來了一整鍋。」

淺蔥意氣風發地繼續說明。可是，待在大廳的家臣們仍無反應。

「藍、藍羽同學……！」

唯里忍不住抓了淺蔥的肩膀，前後猛晃。實在忍到極限了。事已至此，唯里的腦袋肯定要落地的。但是，在那之前她不抱怨幾句可不會罷休。

「你是白痴嗎！你傻了嗎！是你說會準備材料跟第二真祖談判，我才放心交給你耶！」

之前唯里跟艾索德一起用餐時，市面上賣的即食咖喱確實讓他吃得津津有味。跟淺蔥提到這件事的就是唯里。就算這樣，照常理來想也不會準備咖喱來當獻給第二真祖的貢品。

「欸……怎、怎樣啦！我先聲明喔，內洛爾的咖喱是真的訂位訂不到，連王公貴族都不見得能吃到的耶……！」

「問題不在那裡吧！就算味道有比較好吃一點，要跟夜之帝國的領主談判，你拿咖喱當代價也太奇怪了吧！」

「這種咖喱的味道可不是只有好吃一點！老闆親赴產地採買材料，將講究的肉、蔬菜、水果細火慢燉九十六小時才煮出來的濃醇滋味，在精挑細選的香料秘方映襯下，味道已達至高無二的境界！連弦神島咖喱界的第一把交椅小澤先生，都要為這種美味脫帽致敬！」

「不對啦，你說的小澤先生是誰啊……！」

真是夠了——唯里唉聲嘆氣地抱頭苦惱。然而，淺蔥毫無反省跡象，又說：

「還有搭配咖喱的米，也是將弦神島農產品牌栽種的頂級米『牧燈』，用礦物質豐富的海洋深層水煮出來的美味米飯！跟內洛爾的咖喱再相配不過！」

「我就說問題不在那裡了嘛啊啊啊啊……！」

「……呼……」

唯里慌亂失措的尖叫被音量不及呢喃的小小吐氣聲打斷了。發出那聲音的是艾索德。坐在寶座上的他彎著身，痛苦似的全身發抖。緊接著——

「噗噗……噗……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陛、陛下……？」

艾索德不顧他人眼光爆笑出來，讓家臣及士兵們都不知所措地茫然望著他。眾人臉上浮現的是驚愕、恐懼與混亂之色。

對長年侍奉艾索德的他們來說，這應該也是首度目睹的光景吧。第二真祖竟會笑得眼角泛淚。

「咖喱……你們要我……屈從於咖喱……啊哈哈哈哈！」

艾索德似乎終於笑累了，開始一抽一抽痛苦地呼吸。即使如此，笑意的發作仍未止歇，他好幾次都像又想起般繼續笑個不停。

唯里默默地杵在原地，只能靜觀其變。另一方面，淺蔥帶著有些不高興的表情。她好像不太能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嘲笑。

「上……上一次笑成這樣……不知道是幾世紀前的事了呢……這座島真的不會讓人厭倦……喲。」

艾索德就這麼笑得翻來覆去，拖了將近五分鐘，當家臣們露出由衷不安的臉色時，他才端正姿勢，靜靜地調適了呼吸。

接著，他叫了守在背後的一名家臣。

「將軍，我問你……以往辛香料的交易價格，似乎是可以匹敵等量金銀……對嗎？」

「確實沒錯。雖然那已是時代有些久遠的事了。」

被稱為將軍的男子有武夫風範，還以宏亮的男中音回答。到底是艾索德的家臣，容貌賞心悅目。他是個長相老成，會讓人聯想到資深電影演員的中年男子。

他的回答讓艾索德滿意地點頭說：

「那麼，位於辛香料之巔的咖喱，就稱得上獻給王的貢品了……對嗎？」

「陛下說得是。」

將軍短短地表示肯定。唯裡帶著驚訝的表情，注視他們那種迂迴其詞的互動。

再怎麼說，艾索德也不至於真心相信咖喱會是與黃金等值的貢品吧。但是，透過剛才短短的問答，事情便弄假成真了。

既然淺蔥付出了相符的代價，艾索德的家臣們也就不能斷言她的要求有違禮數。接下來輪到身為真祖的艾索德向淺蔥施捨慈悲了。

「那好……今晚，我等『破滅王朝』可以奉鬼族王家<卡思緹艾拉>的丫頭為主，僅此一夜。」

艾索德用肅穆語氣宣布。

唯里對湧上的疲勞與乏力感有些目眩，一邊拚命繃緊了精神。交易勉強成立了，但她們仍在謁見第二真祖。誰曉得接下來他會不會一時興起，給她們倆出些刁鑽的難題。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艾索德好似在戲弄保持戒心的唯里，露出頗具深意的微笑。唯里頓時嚇得肩膀發顫。艾索德「咯咯」地從喉嚨發出笑聲說：

「你們倆，要陪我用這頓晚餐……喔。我可以一邊吃那鍋咖喱，一邊慢慢聽你們將心懷的鬼胎說個詳細……喲」

「我很樂意。」

淺蔥毅然地笑著點頭。

3

在塔門頂樓的領主房間投映了一張巨大的地圖。那是地界的世界全圖。

七成海洋與三成陸地。以往那些陸地幾乎全是受「天部」支配的領域。

然而，如今「天部」支配所及的範圍減少到了以往的六成左右。原因出在魔族，還有人類的反叛。

長年持續的戰亂導致許多都市喪失，居住在那裡的「天部」也殞命了。如今「天部」的凋零任誰都看得出來，敗戰的報告已經變得不稀奇。

即使如此，那天接獲的消息仍使得與大地隔絕的異境都受到重大衝擊。

「歐貝德領滅亡了？」

原本沒規矩地躺在長椅上的齊伊·朱蘭巴拉達驚訝得使勁撐起上半身。他是個高大，臉孔精悍的軍人。

歐貝德是位於古大陸中央的「天部」公爵領，身為東西交通要津之地而繁榮，還擁有強大的軍隊。早先雖有聽說反叛軍的進攻正在激化，但那裡應該不是如此容易被攻陷的土地。

「短短三天出了什麼事？古大陸的反叛軍，勢力並沒有茁壯成那樣吧？」

齊伊用認真的眼神看向地圖。

浮在地圖上的光點代表「天部」的都市，箭頭符號則代表反叛軍部隊。然而，歐貝德領周圍沒有任何光芒，都市和軍隊都消失得不留形跡了。

「梅赫爾格爾公動用了眷獸。」

該隱低頭看著紅玉髓石板，靜靜地嘀咕。嚴肅口氣跟平時神態自如的他判若兩人。

「你說眷獸？」

齊伊的太陽穴抽搐起來。

眷獸是來自異世界的召喚獸，濃密得足以在物理上具現成形的魔力聚合體。

其戰鬥力絕大，而且物理性攻擊幾乎對它們不具效果。那是「天部」以技術創造出來的極致破壞兵器。

然而，召喚眷獸是受到「天部」戒律嚴格禁止的。

眷獸要用作戰爭的道具，威力實在太過強大了。

眷獸一度召喚出來，將燒盡都市及森林，改變地形，不分敵我地驅逐所有生物。憑「天部」的神力，要駕馭它們亦不容易。而且失控的眷獸任誰都無法阻止，簡直形同災厄。

歐貝德領主梅赫爾格爾公就是召喚出眷獸，結果失去一切，無論敵我，甚至自身領地。

「納拉克維勒的攻勢讓州郡受到威脅，才會讓他心急吧。反叛軍及大同盟諸國似乎都開始召喚眷獸了喔。」

「報複式會戰啊。這下子或許要打到底了。」

齊伊草草地仰頭朝向天花板。以「飛翔戰車<納拉克維勒>」為首，「天部」研發的眾多兵器都已落入反叛軍手裡。實際上，兵器都是由「天部」蔑稱為低等種族的魔族及人類負責製造，因此這是當然。歐貝德領動用了眷獸一事，使得反叛軍也毫不留情地投入那些兵器了吧。

為了與之對抗，「天部」不得不再次動用眷獸。如此一來，事態已無從管控，戰火肯定會持續延燒。

「對啊。照嘉妲那邊所說，龍族好像也殺氣騰騰。」

「我看也是。」

該隱所說的話讓齊伊生厭地吐了氣。

伴隨與反叛軍的戰爭激化，流入人工島暹羅的「天部」難民越發增長。在人類陸續逃離「天部」支配的情勢中，要確保血液也變得更加困難。這樣的狀況再繼續下去，飢餓的「天部」遲早只能攻打東土。龍族身為東土守護者，就是在戒備這一點。

「欸，該隱……照這樣下去，『天部』會變成怎樣？」

駐留部隊的指揮官向暹羅的代理領主提問。

該隱看著地圖上光點消失的地方——滅亡的歐貝德領，並且嘆息。

「眷獸真正的恐怖之處，與其說是破壞力，不如說是之後對記憶造成的污染。脫離掌控的眷獸為了維持實體，會無止盡地從周圍的知性生命體奪取『資訊』。」

「資訊……就是指記憶吧。」

「當它們將飼料吃光而消滅時，『天部』大概已經滅亡了吧，至少應該沒有餘力維繫文明。」

「原來如此。但是，那並不僅限於『天部』吧？」

齊伊不悅地哼聲。

召喚出來的眷獸不會因為破壞了當初的目標就自己消失。為了保有本身的實體，它們會不斷從周圍的活人身上奪取記憶。

記憶被奪取殆盡者會連維持自身生命活動的意欲都喪失，不久便衰弱至死。無論是「天部」、魔族或人類都一樣，眷獸帶來的破滅是平等的。

「我們算是自作自受，所以沒辦法，然而考慮到被連累的其他種族，總不能放著不管嘛。欸，你覺得該怎麼辦才好？」

齊伊用前所未見的認真眼神望著該隱。

那並不是他平時的戲謔表情。齊伊對生為高貴王族卻一再重複無視於習俗的奇特舉動，最後被放逐到異境的「天部」頭號怪胎是寄予信賴的。恐怕艾索德和嘉妲也一樣。

反過來講，「天部」的命運就只有這四個人能改變。

「眷獸一旦召喚出來，要從外界干涉令其消滅會有困難喔。即使讓眷獸彼此互斗，也只會讓其中一方吞噬掉對手而壯大力量。」

該隱跟平常一樣，用彷彿事不關己的口氣說道。

「總有方法解決的吧，該隱。你想不出來嗎？」

齊伊耐心地反問。嗯——該隱思索了片刻才回答：

「讓魔力與相對的高次元靈力衝突並互相消滅，以理論上來說算是最簡單的。為此發明的神格振動波驅動術式也姑且完成了。」

「就是那根『長樁』對吧？不對，要叫『長槍』嗎？唉，怎樣都好啦。」

齊伊想起了該隱之前讓他看過的銀色魔具外觀。

神格振動波驅動術式。用上能斬斷萬般結界，令魔力無效化的魔具，對眷獸確實也會有效才對。

「不過，『天部』或『天部』創造出來的魔族都無法使用那東西，只有被稱為聖人或聖女的人類變異體才能使用。」

「……偏偏只有『天部』的剋星能用嗎？」

該隱生厭似的拄著肘子托腮。

身為人類之軀卻得到能力操控靈力的那些聖人，對「天部」來說是天敵。

雖說是為了對抗眷獸，若把該隱的魔具交給他們，難保不會繞上一圈反過來導致「天部」的氣數衰敗。

然而就算那樣，長槍到頭來還是會交給他們吧。這是逼不得已，眷獸侵蝕大地造成的威脅就是如此嚴重。

「其他方法呢？有沒有不依靠人類就能成事的做法？」

齊伊打起精神重新問對方。

該隱想了一想，然後下定決心似的嘀咕：

「既然沒辦法消滅，就只能封印起來了。」

「封印？要封印一擊就能燒盡城堡的怪物？」

「不必從物理方面關住它們啊。即使具現為實體，它們的本質仍是魔力聚合體。讓它們附在生物體內就好。」

「你是說，要把吞噬記憶的怪物納入體內？聽了就不舒坦啊。」

齊伊誇張地聳了聳肩。既然眷獸是魔力聚合而成，要讓它們附在生物身上恐怕並非不可行。不過，想來是沒有生物能承受那樣的負擔。即使靠「天部」的肉體，也不可能抑止眷獸魔力帶來的反作用力。

不過是該隱的話，應該會這麼想。

既然沒有那種生物，自己創造就行了。

而且他有「聖閃」，可改寫世界法則的禁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