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靈魂是共有的?」

第五卷

累積至今的東西像土石坍方一樣崩毀了。

不對,這不是自然災害,是我親手摧毀的。那不曉得該說是爆炸還是坍方,總之那就如煙火一般,在一瞬間內消散。我知道錯在我身上。我也知道是我太過深入,害得島村心生畏懼逃跑了。但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因為我又沒有說謊。

我的呼喊,我的行動,也都是藏在自身心中的事物。

我知道,要是把這些感情發泄在她身上會產生摩擦,因而產生意料之外的事,卻無法阻止自己。

到頭來,我就是個污穢的煙火。


我的每一天,就像是撿著破碎的貝殼嘆息一樣。

我坐在床上伸直雙腳,陷入深沉的呼吸中,就這麼來到第三天。

雖然漸漸從失意狀態恢複過來了,但後悔造成的胸悶卻沒有絲毫變化。

在那之後,就沒有聽過島村的聲音了。也沒有寄郵件。當然,島村也沒有聯絡我,手機一直處於沉默當中。我握緊手機,倒卧床上。

憂鬱的重力變得更強,感覺好像會就這麼一直深陷下去。

仔細想想,這是我第一次跟島村吵架。

不對,這算吵架嗎?這只是島村不想理我了而已吧?

我沒有習慣於無數次閃過我腦海的最糟糕想像,又坐起身。

我不要。只有那種狀況,我絕對要避免。

我的腦袋受到甚至讓我反胃的排斥感折磨,發出哀號。

即使腦中的紅色電線斷裂,腦袋依然像是在發射訊號一樣不斷思考。

要跟她和好才行。我想跟她和好。我想跟她恢複原來的關係。

為此需要打電話……不對,寄郵件。不要,還是打電話。踏出一步,又退後一步。我停滯不前。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窗外有雲朵飄過。說今年會很少的蟬,也在鳴叫。

我蹲著的時候,時間依然在流逝。可是時間可以解決的,只有悲傷,或是哀痛。

而不是愛。

「……愛……」

意外冒出的想法讓我的臉頰開始發燙。說是「愛」會不會太誇張……好像也不會?

深深重視一個人,渴望了解對方的一切。

這應該就廣義來看,說成是愛也無妨。

所以,我愛著島村。這種說法並沒有錯。

我羞得要死,把很想撇開的臉固定面向正前方。脖子要抽筋了。

這份愛(暫定)告訴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使我開始採取行動。

總之先做些什麼。要是不跟她談談,什麼問題都沒辦法解決。所以,果然還是該打電話給她。

我按起表面已被由決心產生的手汗弄得濕滑滑的手機,畏畏縮縮地找出島村的手機號碼。要是被她設成拒絕來電,該怎麼辦?我心中的膽小鬼早早就爬上了心頭。

我有真變成那樣的時候的覺悟嗎?我有辦法放棄她嗎?

內心布起許多防線,想讓傷口能夠淺一點。

而我像是弄開蜘蛛網般,扯開了那些線。

我把將近七十封的未寄出郵件當作成長的食糧,按下按鈕。

我對著島村,伸出自己的手。

我沒有做好這隻手會被拒絕,被她甩開的覺悟。也不保證事情會順利進展。

但人生就是有許多「只能選擇去做」的事情,而這也是其中之一。

對我來說,島村是我度過高中二年級這段人生時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等待電話打通。這段時間令我感到焦急。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喂,你好。』

「喔喔喔喔喔……」

我的雙眼和嘴唇不禁顫抖起來,表露出不能表現出來的動搖內心。

胸口一陣疼痛。我嘗到一股有如被人緊緊握住的劇痛,蹲到床上。

被島村的聲音攪亂內心並非怪事。不過,這次狀況不一樣。

恐懼勝過了勇氣。我的中止從指根開始麻痹,好像中毒了一樣。

『喂~小櫻妹妹~』

島村的聲音中沒有厭惡和敵意。她的話語沒有繞遠路,而是一直線地通往我這裡。

我先對此感到少許安心,同時回應這道聲音。

「島……島村……同學。」

『咦?怎麼突然這麼客氣?』

我變得像看大人臉色畏縮起來的小孩。

要這麼說不太對,但也相差不遠吧。

「啊,那就……島村。」

『我不太懂你這個「那就」的意思……那,怎麼了嗎?』

還問怎麼了,就是出了大事,我才會一直很煩惱、很痛苦。

不過對島村來說,那只是過了三天以後就不會在意的問題嗎?我感覺到彼此在認知上的差異,感受到一股寂寞。同時,我也找到了「這麼一來或許行得通」的希望之光。

我在開口之前重新跪坐。胸口的緊繃感稍稍和緩,獲得少許空洞。

我已經得到足以發出聲音,以及表達想法的空間了。

快動起來──我對自己下令。

「島村。」

『怎麼了?』

說真的上次那到底是怎樣我也有很多話想說啊而且我心中的不安還多得跟山一樣高我希望你可以全部解釋給我聽還有雖然是我擅自這麼覺得但你那悠哉的態度有時候也會激怒我我好想大喊你不要害我感到不安好想依賴你好想哭感覺鬆懈下來表情就會扭曲起來開始啜泣所以我好想對島村發火好想更了解你希望你可以告訴我簡單來說──

「我在想……要不要去哪裡玩。」

即使內心經過猛烈糾結,冒出的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這情況我沒有經驗,所以只是類似我的揣測──

這樣好像在央求母親帶自己出去玩。我覺得自己變成了那樣。

我等待回答,握緊手機。豈止冒手汗,我全身都在流汗。

『嗯,是可以。』

島村的態度和我完全相反,語調聽起來很自在。

她就像電風扇留下風後,就轉頭離去一樣,乾脆地答應了。

……咦?

事情進展得這麼順利,反倒很詭異。

簡直像前陣子那件事被當作沒發生過。這情形讓我的腦袋開始空轉。

『要今天去嗎?』

「咦?嗯,啊,還是……明天吧。」

我想儘快見到她,但感覺現在的我就這樣去見她也是靜不下來,還會醜態百出。

雖然遠處傳來「平常就露出不少醜態了吧?」的聲音,但我裝作沒聽見。

『嗯,嗯,明天啊。有想好要去哪裡嗎?』

有有有。我拿起想做的事情清單。你終於要派上用場了啊──我的呼吸凌亂了起來。

「呃,去買東西。」

『嗯。』

「之後……去游泳池。」

『嗯?』

「然後到島村家住……我想去住一下。」

我從想做的事情清單最上面那一項,照順序念了出來。啊,我忘記玩得很熱絡然後牽起手了。

算了,那個會在這一連串活動中實現……應該。我會想辦法實現。

『怎麼感覺好像很具體,又好像在念稿子。』

她的感想準確抓住了重點。我只是把事前決定好的事項照稿念出來而已,所以她的兩種感想都說對了。

但我加入其中的熱情絕不平淡。

『要去游泳池是沒關係,不過你又要來住嗎?二樓房間沒有空調,很熱喔。』

「沒關係,沒關係的。我很耐熱。」

我隨口編了個理由。我甚至想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耐熱。

『咦~我記得你在體育館的時候一直喊很熱耶。』

「啊……我……我變得很耐熱了。我在這一年裡……成長了不少。所以我想給島村看看我鍛煉的成果呢──」

呢──呢──呢──咦嘿唔呵嘿。我在最後發出笑聲,試圖打圓場。

『這樣啊。也是啦,安達常常臉紅,或許很耐熱呢。』

這什麼理解法啊?不曉得她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不過就跟她說的一樣,我可能隨時都會馬上紅起臉頰。

在經過這些事情後,島村允許我過去住宿,我也為面前這張想做的事情清單可以實現感到安心。要是一開始就踢到絆腳石,事情根本談不成。不對,我覺得實際上是踢到了沒錯……但不知道為什麼,事情卻順利進展了。

之後約好會合地點跟時間,就感覺到島村散發出準備掛斷電話的氛圍。

『那我們明天見嘍。』

「嗯……那個,島村。」

我緊抓住島村準備離去的聲音。

『嗯?』

聲音又回到了耳邊。

「我很高興可以聽到你的聲音……啊,跟你說話。」

跟她說這種話,她會不會又和我保持距離呢?

我懷著這種不安,可是,我無法不告訴她。

『那真是太好了。』

島村笑著說完,就主動掛斷電話。我個性上是沒辦法主動掛電話的人,她這麼做幫了我大忙。

可是接下來就聽不到她的聲音,實在是很令人哀傷。

通話結束後,我的手依然待在原位,有好一段時間都動彈不得。

因為我不確定事情到底順不順利。

問題真的解決得太乾脆了,沒有解決的實感。我們吵起架來很快,和好也是一下就和好了。我除了煩惱以外,什麼都沒有做。正常來說,吵架到和好之間應該會夾雜一兩個步驟,但我甚至覺得整個過程都被略過了。

氣氛就好像只是閑聊時換聊下個話題一樣輕鬆。

感覺很輕浮,無從信用。

我們之間真的有發生過爭執嗎?我不禁揮動電話。

「怎麼說,總覺得……」

無法釋懷。有種彷佛漏看了某種東西的空洞感。

有如看著明明交了白卷,卻沒被扣分的考卷。

無論我思考多久,都找不出這種突兀感的真面目。

「……啊。」

我忘記跟她約一下祭典的具體行程了。

看到補在想做的事情清單後半的那段話,我才察覺這一點。不過這好像不是造成突兀感的原因,想起這件事以後,我依然有種不能釋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