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梅德西斯家的人們與法馬的能力

第一卷

隔天,艾倫給布魯諾送了一封飛鴿傳書。

信上表示她今天發高燒,所以想停課。通篇都是暗示著她想辭掉家教工作的內容。

布魯諾接到這個聯絡之後,對法馬說:

「她說她發高燒,還作惡夢、睡不好。她會因為這樣而說要請假,實在很稀奇。」

法馬覺得坐立難安,因為惡夢的部分或許正是因他而起。

說不定會發高燒也是他的問題。

「竟然說要辭掉家教,開什麼玩笑!我明明已經告訴過她,說教導弟子也是藥師修行的一環了呀!真是太散漫了!」

法馬心想自己最好別介入艾倫這件事。她應該是覺得自己不想當怪物的家教吧?然而,對這些內情一無所知的布魯諾,並沒有讓法馬稱心如意,他交給了法馬一個小瓶子。

「她應該是因為發燒才說夢話的吧?你把這個送過去給她。」

他又說這是他自豪的藥水了。

法馬「唉……」了一聲,眼神有如死魚。

(這次又是什麼怪藥水啊?)

那是一瓶濃稠的綠色液體,法馬有種不祥的預感。

(要是我跑去看她的話,她的身體會不會更不舒服啊?再說她會不會根本就不願意收下我給她的怪葯?她很可能會覺得是毒藥而立刻丟掉它。)

法馬一想到這裡就覺得提不起勁來了,但又不能違逆父親這個家長的命令──既然他都已經開口說要法馬去了,那法馬就非去不可。

最後,法馬還是依照指示,搭上了馬車,準備送葯去給艾倫。


「我們到了,這裡就是博納富瓦家的宅邸。」

馬伕敲了敲法馬乘坐的馬車車門。

「謝謝。」

在馬車上搖晃顛簸了一陣子之後,法馬來到了一座雄偉的宅邸。艾蘭諾•博納富瓦是位伯爵千金,住的宅邸雖然不比法馬家,但佔地也相當可觀。整座宅邸都是統一的白色調,看來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形式。整棟建築打造得很脫俗、洗鍊,藝術性極高。

「小女的身體似乎略有不適,若您只需要些許時間的話,那我叫她到客廳來吧!」

堂堂尊爵之子大駕光臨宅邸,伯爵──也就是艾倫的父親──來到了玄關大廳接待。法馬也覺得自己沒有事先約定就直闖宅邸,感到很抱歉。

「如果身體不適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不必見面了。請您將這個東西轉交給艾蘭諾老師,並祝她早日康復。」

法馬交給伯爵的東西當中,還附上了一封布魯諾寫的信,內容寫著要她燒退之後再繼續擔任家教。然而伯爵並未就此作罷。

「您既然都已經專程來訪,怎麼能就這樣請您打道回府呢?我這就去叫小女出來。」

「但她如果還在發高燒的話,我想下床應該會對她造成很大的負擔。」

「不、不,沒那回事,就算用爬的我也要讓她爬出來。」

法馬原本並沒有打算和艾倫見面,但伯爵力邀他務必留步,把他帶到了客廳。

「請您在此稍候。」


法馬在客廳等了一下之後,門就打開了。

他以為是艾倫來了,沒想到不是艾倫,而是個鋼盔從門縫裡探出半顆頭來。

「請問……是艾倫嗎?」

「你來做什麼!」

艾倫的感冒應該滿嚴重的,即使隔著鋼盔,也可以很明顯地聽出她的回答聲有鼻音。

「果然是艾倫沒錯。啊,對不起,是妳父親請我進來,我才到這裡來叨擾的。把該給的東西交給妳之後,我馬上就離開。」

「你該不會是要來把知道秘密的我除掉吧!?我說對了吧!?」

艾倫一步步地往後退,一邊發出了鏗鏗鏘鏘的聲響。

「我就說不可能了嘛!總之妳先冷靜點,進來坐下再說吧!」

法馬還舉起了雙手,表明自己沒帶神杖,沒什麼好害怕的。

而另一頭的艾倫則是全副武裝。她全身穿著防神術的金屬板甲,只能從縫隙里看到她的眼睛,手上還拿著三把性能似乎頗為卓越的神杖。看樣子她是來真的。

她走進房間之後,和法馬還是保持著相當的距離,緊貼著牆壁。法馬假裝揉眼睛,趁機用左手指圈幫艾倫看診──她雖然是感冒,但是似乎真的發了高燒。穿著包覆全身的鎧甲,重量相當可觀,艾倫這個病人包在裡面應該非常難受才對。

「你有什麼事?」

「父親大人說妳發燒,要我送葯來給妳,東西就是這些。妳願意收下嗎?」

法馬「咚」一聲,把一罐透著詭異綠光的藥瓶擺在客廳桌上。法馬向布魯諾詢問過藥方,得知這瓶藥水僅具有營養補給飲料的效果,便又調配了一些可以緩解各種感冒癥狀的感冒藥進去。

雖然這或許並不符合布魯諾的原意。

「是師父啊……退燒藥這種東西,我自己就會做了,何必要你專程送來?」

(妳都說是因為發燒而要辭掉家教工作了,所以他才會認為妳沒吃退燒藥,或者吃了還是沒效吧?)

法馬心中暗忖,但並沒有再雪上加霜似地點出這個問題。

「哦!?該不會是你在這裡面下了毒吧?為了想把我除掉!別以為我不知道喔!!」

「我都說沒有下毒了嘛!要不然我可以幫妳試毒,先喝一半!」

艾倫猛烈的懷疑,讓法馬感到很疲憊。

「我要送妳的是鎮痛貼布,希望妳把它貼在昨天撞傷的手指上。」

「該不會連這上面也抹了毒藥……」

「沒有啦!我有這麼信不過嗎?」

法馬頹喪地垂下了肩膀,他只是準備了一塊含有鎮痛消炎成分的貼布而已呀!這也是個扎紮實實有效的東西。

「還有,妳忘了帶走鏡框,我怕妳沒了它會很麻煩,就幫妳拿過來了。」

法馬把那副壞掉的眼鏡,還有艾倫放在他家宅邸的那副備用眼鏡都帶過來了。雖然艾倫的臉上已經戴了一副眼鏡,但沒多備幾副的話,到了要用的時候會很麻煩吧。

法馬從盒子里拿出了包在布里的眼鏡和鏡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謝、謝謝。」

劍拔弩張、呈現備戰狀態的艾倫,面對法馬釋放出來的善意氛圍,氣勢慢慢軟化了下來。

看樣子她發現法馬是真的擔心她,才會幫她送葯過來的。

「聽說妳要辭去家教了?我臨行才聽說這個消息。過去這段時間很感謝妳,妳真的很照顧我。」

法馬連餞別用的大把花束都帶來了。家教的薪水,平常應該都是布魯諾付的吧?儘管法馬只上了昨天一天的課程,但考量到艾倫和少年法馬之間的關係,就知道這應該是場離情依依的別離,因此他想竭盡所能地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意。

「欸?這麼客氣……謝謝,這是我最喜歡的天藍色花束……」

艾倫懵懵懂懂地收下了花束。這束花,是由她所喜歡的各種花卉彙集而成的。

「其實我並不希望妳辭職……」

「不可能的,我要辭職。其實你沒有什麼想要我教的東西吧?你是葯神附身,不然就是葯神本尊,對吧?你根本不需要什麼家教老師吧?我猜你根本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操控神術。」

在艾倫的心目中,法馬似乎已經成了葯神的化身。

「不,我覺得我自己是人。」

「好,小的知道了,您說得對,您的真實身分,不管是對令尊或您的家人,小的都會絕對保密,就算被扯破嘴都不會說出去。這樣行了嗎,葯神大人?請您饒了小的一命吧!」

艾倫可能是怕用一般的口吻對葯神說話會有所得罪,便開始改用敬語。

艾倫彷彿就要說出「求求你,請不要再來糾纏我了,算我拜託你」來求饒了。

「我說我對神術一竅不通,這是真的喔!還有妳不必對我說敬語。」

雖然法馬嘴上說自己是個人,但現在其實他自己對這一點也不是很有信心。

「法馬老弟,不管你再怎麼找借口、再怎麼否認,人類可是有影子的喔!啊……我到底在胡說什麼理所當然的事啊?況且這件事情竟然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梅德西斯家族怎麼會沒有任何人發現啊?就連師父都……」

法馬在心裡默默地回答:應該是因為家裡的幽暗,形成了一道掩護吧?

由於法馬對艾倫並沒有敵意,因此艾倫便將頭盔脫了下來,「鏗鏘」一聲放在桌子上。她還發著燒,在鋼盔里熱得簡直就像用滾水川燙似的。

「只要妳願意,我希望妳能繼續擔任我的家教老師,我有很多事情想請妳教我。」

「欸?」

「我需要妳。」

聽了這番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語,艾倫的臉紅了起來。

「什、什麼……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法馬家裡並沒有記載神術技能的相關書籍,適合他拿來當作教材練習。

不知道是為了避免被平民百姓學會,或是有什麼戰術上的意義,總之神術的技能,是以口耳相傳的方式流傳下來的;而少年法馬也幾乎沒有留下筆記。因此,法馬希望艾倫繼續擔任他的家教老師。要是她不當的話,法馬就真的走投無路,不知道該怎麼駕馭自己這股過於強大的神力了。

「如果我拒絕的話,你是不是就打算把我這個知道秘密的人滅口?」

「怎麼可能!我什麼都不會做啦!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對了,還有一件事。」

「又有什麼事?」

「剛才妳把那個鋼盔放到桌上的時候,又把眼鏡弄破了喔。」

法馬剛才心想可能會打破,本來想開口給她個忠告,但一切都太遲了。

「呀啊~!?」

法馬一邊認真地覺得艾倫真的很沒有眼鏡運,一邊步出了博納富瓦家的宅邸。



法馬回去之後,艾倫就打算丟棄法馬交給她的藥水和貼布。因為她覺得對法馬而言,知道他秘密的自己,只是個麻煩的人物而已。雖然法馬說交給自己的這些東西是葯,但誰知道裡面會不會摻了什麼毒。

然而,艾倫心中卻突然湧起了一股好奇心。

「他究竟會摻什麼樣的毒呢?就讓我來揭穿他吧!」

艾倫可是布魯諾的頭號弟子,也是一級藥師。她想知道葯神用的是什麼樣的毒,一方面也是為了讓自己的學識更加精進。

她將家中常備的幾種藥草粉末裝進五支試管里,再加入用神術生成的水溶解粉末之後,在每根試管里滴入法馬交給她的藥水一滴。

「『如有毒素,速速現形』。」

艾倫把手蓋在試管上,施展檢測毒物的神術之後,試管里的液體發出了藍光。她把藥水和好幾種藥草混合,這些藥草只要和毒物作用之後就會變黑。而且看藥水是與哪一種藥草作用之後變黑,就可以知道毒物是屬於哪一種類型。這樣做,幾乎每一種毒物都可以檢測得出來。

「無法檢出……?」

艾倫心想「手法果然巧妙……」便又試了許多檢測方法,但卻只是一再證明法馬所言不假,這瓶藥水真的是布魯諾製作的。

「什麼嘛!原來是師父製作的葯啊!我太多疑、太謹慎了。」

艾倫很泄氣。她心想自己不該毫無根據地懷疑法馬,一邊把葯喝了下去。然而,就在她喝光整瓶葯之後,葯的餘味讓她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中計了!?這裡面有古怪!」

艾倫心想葯里果然被下了毒,全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接著,她喝下大量的水,並找出配藥處方,開始配起了解毒藥。這時候,她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燒已經漸漸退了。

「奇怪?」

明明喝完葯才過不久,艾倫身上熱烘烘的感覺就消失了,身體也舒服了許多,剛才的病痛彷彿是一場騙局似的。布魯諾的葯雖然有效,但還不至於有如此劇烈的藥效,這顯然是法馬加進葯里的東西產生了反應。

「他在師父的葯里下的不是毒,而是另外加了葯?」

艾倫心裡雖然半信半疑,但身體的反應卻很坦白,不適已經完全消褪殆盡。她累得癱倒在床上。

「那個葯神大人……難道真的是為了治好我,才專程跑來的?」

艾倫這麼一想,便開始後悔自己怎麼會一再地懷疑他所說的話,還用很排斥、很冷漠的態度對待他。

「既然他已經具備葯類知識,又能巧妙改善師父的葯,還說什麼希望我再繼續當他的家教……他會不會太傻了一點啊?」

艾倫不確定他所說的話有幾分真實。不過,如果要相信法馬所說的話,那就表示他沒有神術知識,不知該如何是好。或許是因為他才剛附身在法馬身上不久,記憶還很模糊。

「那先前那個法馬的意識,現在跑到哪去了呢?」

以過去好幾年都一對一教授法馬藥學的角度來看,艾倫覺得這個學生在遭到雷擊之後,說話的口吻和態度都判若兩人,但隱約還帶有昔日法馬的些許樣貌。

艾倫擬出了一個假設:她認為法馬和葯神的意識,可能已經融為一體。

她想起聖典上刻著的那段葯神傳說──葯神上一次在這個世界現身的時候,是自稱葯神,並且消弭了許多病症,為百姓治病療傷。在這一則傳說當中,記得應該沒有任何一段人類被毒害而死的描述。

「仔細想想,葯神畢竟是個正神,也是我應該要好好感謝的守護神呢……」

艾倫轉念一想,覺得自己或許沒有必要太過提防。既然事已至此,身為一位受過他恩惠的藥師,不能對這個忘了該怎麼使用神力、不知如何是好的葯神放著不管。艾倫想起手邊還有他給的貼布,便戰戰兢兢地試著纏在手指上。

這是一片艾倫沒看過的貼布,然而……

「啊!這個、貼起來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