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登入」

在深深的沉眠當中，我聽見了一道悅耳的電子音效。

……呃，奇怪？我什麼時候睡著了？

我的意識逐漸變得清晰，不過眼前仍是一片漆黑。我明明覺得自己有張開眼睛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世界遺產的檔案還沒開啟嗎？

下一個瞬間，黑暗化為漾著藍光的隧道。那道光芒描繪著複雜的紋路，感覺簡直像是前進在神經細胞或積體電路裡頭一樣。令人眼花撩亂的美麗光芒交錯紛飛，令我心蕩神馳，這時我看見隧道另一頭髮出了一陣耀眼的光芒。啊，只要跳進那兒就會醒來了是吧──我隱隱約約地如是想。

不過，這個莫名帶有戲劇性的登入過程究竟是怎樣？簡直就像科幻電影中的場面似的。該不會等我醒來後，會搭乘在進行了空間跳躍的太空船上、潛進某個人的精神世界中、發生時間倒轉的狀況，或是到異世界去了吧？

我轉生過去的異世界，肯定每三頁就會和美少女發生一次幸運色狼事件。金髮或粉紅髮色的女孩子會來找麻煩，不過三分鐘後就會嬌羞下來。我希望能夠遇上這種很好搞定的女主角。我思考著這些沒營養的事情，這次真的睜開了眼睛。

──在我的眼前，迸發了劍與劍互相碰撞所產生的火花。

「咦？」

身上穿著甲冑的劍士，和一隻像是人與豬混合而成的醜惡半獸人持劍互砍著。

……什……

半獸人的劍砍進劍士的頭顱里，劍士的身體便像斷了線的人偶般倒在地上。銀色的鎧甲沾滿了鮮血與泥巴橫倒在地。確信自己獲勝的半獸人，高舉著劍發出了怪叫。它翻開來的嘴唇更是進一步扭曲，還淌著口水。它可能是想露出笑容，但我看了感覺毛骨悚然得亂七八糟，很嚇人。

什麼啊啊啊啊！這是怎樣？這究竟是哪裡的世界遺產？

下一瞬間，飛馳而來的箭矢貫穿了半獸人，它那令人膽寒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咚一聲倒在地上的半獸人不斷抽搐著，最後一動也不動了。

在箭如雨下的狀況當中，有一隻身高超過五公尺的巨大山精走在那兒，震得地板轟隆作響。它渾身無毛，體型圓滾滾的，手臂卻是異常地長。刺進身上的箭矢它完全不當一回事，然後揮舞著手上那根誇張大的槌子後，人類便像垃圾一樣被噴飛了出去。穿著沉重鎧甲的士兵飛了個老高，之後重重摔到了地面上。

眼前過於缺乏現實感的光景，令我整個人傻在那裡。

這裡是戰場。

人類士兵塞滿了平緩的丘陵地帶，人數大約有數千人。從反方向蜂擁而來的怪物，數量則是更勝其上。

這兒看不到什麼美麗的大自然和貴重的文化遺產，有的只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席捲全場的怒吼、飛濺的血液，以及滿是泥濘的屍體而已。

人類們身穿甲冑，一手拿著盾牌，高舉著劍和怪物作戰。後方有一列架起了弓的部隊，一起射出了箭矢。其他還有架起長槍猛攻的人、揮舞著斧頭的人，甚至有身穿長袍疑似術士的人，從指尖施放著光芒。

另一方面，魔物陣營這邊則有著各式各樣外型的怪物交錯其中。穿著粗糙甲冑的半獸人、兇猛的肉食野獸加上有如龍一般的巨大爬蟲類，空中還有騎著翼龍的魔法師飛來飛去。

人類與魔物的大吼及慘叫。兵刃的聲響以及箭矢掠過耳邊的風切聲。驚人的噪音不容許我將意識回歸於冷靜。

廣大的山丘上，木製柵欄及要衝的殘骸四處燃燒著。濃濃升起的火焰和黑煙，將肉類烤熟了的香味傳遞過來。

等……等一下！這是怎樣啊？是如假包換的戰爭嘛！是說，這也太真實了吧！小孩子會被這種東西嚇哭啦！應該說，連我都快哭出來了！

我腦中明白這並非現實，同時也是如此在心裡說服自己。可是映照在眼中的風景、耳朵聽見的聲音、身體感覺到的震動與風，甚至是香氣，都在在對我述說著這是現實。

不管是過去或現在，都不可能存在著這樣子的世界。

這裡並不是社會科課程會參觀的地方，更不是世界遺產。

的確，我原本想說不指定登入場所，再來猜是什麼地方。可是──

我環顧了一圈怒吼翻騰、染滿鮮血的戰場。

這樣是要我猜個鬼啊！

轉過頭去，那裡有著一座散發著妖氣的不祥城堡。它的外觀一片漆黑，受到牢不可破的城牆守護著。從接縫和窗戶泄漏出來的紅光，令人聯想到血管和炯炯發光的眼睛，讓城堡看來簡直像生物一樣。仔細一看，雖然它雄偉壯麗，卻也像是個巨大惡鬼在盤踞著。其壓倒性的存在感，令我產生了本能的恐懼和顫慄。

找遍地球上每個角落，都沒有這種城堡啦。就算有，也只是在電影或遊戲當中會出現而已。

我確定這是一場意外，但我不曉得緊急逃脫的方法。

我朝著天空，使盡吃奶的力氣大叫：

「喂──！管理員，你聽得見嗎？把我放回普通的世界去啊啊啊啊啊啊──────────！」

於是，就像被這道吶喊聲震攝住似的，戰場所有人皆停下了動作。

──咦？

無論是人類或怪物，皆屏氣凝神地直盯著我瞧。

咿──！別看我這邊啦！害我都要尿失禁了。

這時，城門打開了。而後一批新的大軍，伴隨地面轟隆聲響現身。當中有的怪物魁梧似熊，也有的細瘦如貓。不過它們有著共通之處，就是雙眼都熠熠生輝，露出利牙高聲怒吼著。那是一群有著人類外型的野獸──亦即魔獸。

我的背脊竄過一陣寒意。

──這批傢伙很不妙。

我的本能如此述說著。

尤其是帶頭的那名男子。

他的一頭長髮，茶色中帶點紅色。頭上長著像是狗一樣的耳朵，桀傲不遜的笑容令它的嘴角露出了閃閃發光的獠牙。外型正像狼與人的混血兒──狼人。他和背後待命的魔獸有著層次差距，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那副千錘百鍊、筋骨強健的肉體，以明顯超越了人類的速度疾驅在戰場上。那群魔獸也跟隨其後，追上他的腳步而來了。

「你們這些混蛋，統統給我跟上來啊──！」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聽見帶頭的狼人開口，那群魔獸便以嚎叫般的聲音回應。

不……不妙啊！不管這是遊戲還是什麼，可怕的東西就是可怕啦！感覺我真的會有生命危險耶！

我轉了個一百八十度，朝城堡的反方向起腳狂奔而去。

該死的，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是ＢＵＧ嗎？或是伺服器出錯了？還有，班上其他人上哪兒去了？我們班所有人應該都登入了才對啊！為啥只有我遇到這種事情！是那個嗎，隨機決定登入地點不太妥當是嗎？可惡，早知道我也約一個地方就好了！雖然我沒有對象可以約就是了！

我戰戰兢兢地轉頭看向後方，發現莫名充滿幹勁的怪物軍隊逼近而來。

「跟上大王──！」

「可別落後了啊──！」它們如此嚷嚷著，朝我直奔而來。

難不成帶頭的那個肌肉狼人是它們的王嗎？

我再次仔細端詳那個狼人的模樣。結果不曉得他是否發現了我在看，吊起了嘴角咧嘴一笑。

喂喂喂！瞧他那樣子，百分之兩百是想吃我啊！成為動物的盤中飧而死，可是討人厭的死法當中名列前茅的喔！我曾經聽過有人跳進熊牧場里企圖自殺，這我可完全無法苟同啊！

我瑟瑟發抖的同時，忽地注意到一件事。

──那個狼人好像在哪裡見過耶。

明明都快想起來了，話語卻卡在喉嚨吐不出來。不過，這道疑問立刻便飄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是……！」

在我眼前出現了一道人影。

山丘另一頭有人類的陣地。那兒有著將木頭排成井字狀的路障，以及許多武裝了自己的人類。在那些人類當中，出現了一張我熟悉的臉龐。和緊逼而來的怪物不同，她是我想忘也忘不掉的美麗少女。

「朝霧……那不是朝霧嗎！」

明明直到剛剛都還在一起，我卻莫名感到懷念。然而，她的打扮令我覺得很陌生。她身上穿的不是制服，而是輕裝甲冑，臉上還浮現著威風凜凜的表情。

她的打扮……感覺已經融入了這個世界……但這時已經無所謂了啦！能在這樣的戰鬥中和她重逢一事比較重要！

朝霧從腰際拔出了劍，銀色的劍身閃耀著光芒。色調明亮的髮絲隨風飄逸，大大的眼瞳和劍尖直指著我的方向而來。

「大家不要怕！這是個好機會！」

清澈的可愛嗓音，毫無疑問是我熟悉的朝霧聲音。周遭的士兵以「唔喔喔喔喔喔」的戰吼回應著她這句話。他們大多是我不曾見過的人。其長相毫無個性可言，好似哪裡來的量產人偶一般。不過在那當中，有幾張我認識的臉龐。

那是扇谷和有栖川？

數名同學穿著甲冑，高舉著武器。在朝霧的身旁，還有一之宮的身影。

他們兩人並肩而立的樣子莫名地上相呢。好像奇幻ＲＰＧ的主角和女主角一樣，總覺得令人火大。

「我們要阻止從城裡出來的新部隊前進！長槍部隊向前！」

一之宮以如同一軍之將般的風範下達指示。我不曉得這道指示是如何傳達到的，只見戰場上各自作戰的長槍部隊集結了起來，闖進了我和後方逼近而來的魔獸之間。那些人和戰場上大多數的人類一樣，都不是二年Ａ班的成員，而是表情沒什麼個性的騎士。他們排好戰陣後，便將槍尖對準了魔獸。

很好！雖然一之宮令人火大，不過感覺他們是要救我，就讓我稱讚兩句吧！

朝霧也高舉著劍，威勢赫赫地吶喊著：

「魔王竟會單槍匹馬地來到這樣的前線，實在不敢置信！別放過這次機會！我們上吧，各位！」

朝霧架起劍，邁步前奔。路障接二連三地被弄倒，在後方待命的成員也跟了上來。混在千篇一律的眾多士兵中，班上同學們以視死如歸的表情沖了過來。

大家是在擔心我，不惜捨命相救嗎？

從前言後語來推斷，在我身後追上來，那個像怪物老大的傢伙就是魔王的樣子。平常和我無話可說的人，現在竟然挺身要從可怕的魔王手中拯救我。這便是所謂的同學之間的羈絆嗎……或許朋友這種東西，出乎意料地還不壞呢……

可惡，害我的眼淚不由得涌了上來。

「喂──！」

我也揮著手，朝眾人的方向跑去。

朝霧像是回應我似的，架起了劍──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朝我劈砍而來。

「什……？」

我不禁舉起手來擋。

──為何？為什麼？

這樣的想法瞬間在我腦中轉呀轉的，然而我卻無計可施，只能閉上雙眼，為了那份即將來臨、超乎想像的痛楚而恐懼。

一陣金屬互相敲擊的聲音響起，我感覺某種東西碰到了手臂。

──咦？

我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手臂在那兒。

我的手被厚實的裝甲所保護著。而且它異常結實，粗得不像我自己的手一樣。

那隻手忽然跳出了紅色的數字。

──?。？這是什麼數字？

「唔！果然很硬！」

朝霧再次架起了劍。

「不過生效了。是我們的攻擊也確實管用的對手！」

我垂下視線，盯著自己的身體看。

這啥？

我的身體和手臂一樣，都被一具結實的漆黑鎧甲所包覆著。

另外，還有一件奇妙的事情。

朝霧的身體異常地小。她的頭約略在我腹部的位置。她確實比我矮沒錯，但是何時變得那麼小一隻了？

這個迷你朝霧的身體泛著藍色的光芒，似乎是滿溢全身的力量化為光出現的樣子。而她手上的銀劍也是同樣的狀況。

「唔哇……等……等一下，慢著！」

隨著尖銳的吶喊，朝霧揮出了劍。

「雷光！」

銀劍划出了美麗的光之軌跡擊向我的軀體，迸發齣劇烈的光芒和火花。又跳出紅色的數字了，這次是?。

這該不會是……我受到的傷害……吧？

難不成真的是ＲＰＧ嗎？這竟然是社會科參觀教學，最近的學校難道建議學生成為網遊廢人嗎？呃，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了！縱使真是那樣，為何我非得被朝霧拿劍砍不可啊？搞錯對手了吧！該打倒的是從後方逼近而來的魔王啦！

我轉頭指向奔馳過來的狼人。狼人一邊打趴阻擋在前的長槍部隊，一邊突進而來。我以細若蚊蚋的聲音向朝霧開口說道：

「不……不……那個啊，敵人在那邊……」

「哇喔！他指了我耶！嘿嘿嘿，一塊兒鬧個天翻地覆吧，大王！」

直奔而來的狼人發出了嚎叫般的愉悅聲音。

……

你不是魔王嗎？

「組隊！肉盾坦克上前！」

一之宮高聲下令，手持大盾的騎士便排成了一列。那群騎士手上的盾牌，是打磨得有如鏡子般光亮的銀盾。這東西叫做鏡盾嗎？這麼說來，EODIA EODUS里也有這樣的道具。記得是魔法防禦優異還什麼的。我沒有認真看規格書，所以不知──

恍如鏡子的盾牌，映照出我的身影。

「什……什……？」

那裡有一個穿著一身漆黑鎧甲的巨人。帶刺的頭盔和甲冑、寬闊的肩膀和厚實的胸膛、比人類的腿還粗的手臂、緊實的腰部、比人類的軀幹粗又長的雙腿。鎧甲的縫隙間流露出的紅光，有如岩漿般翻騰著。背上所披的斗篷，彷佛本身便是以火焰製成般的搖曳著。而頭盔雙眼的部分沒有發光，像是幽暗的地窖一樣。我驚訝地睜大了雙眼，紅色的眼睛便在深沉的黑暗中亮了起來。

這是……我嗎？

我……

我認得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