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羅轟的月姬(3/7)

第五卷

「還有一點。」亞特里斯表情苦澀地看著堤格爾。

「看到她的劍時,你有感覺到什麼嗎?」

堤格爾點頭。王子煩悶似地撥了撥金髮。

「那把劍叫※巴爾蒙格,是薩克斯坦的王國寶劍。」(譯註:典出北歐神話的寶劍Balmung。)

這個國家也有寶劍嗎?堤格爾感到驚訝,又覺得不意外。

假如那寶劍和龍具一樣,是為了與魔物戰鬥而創造的武器,說不定每個國家都有。因為魔物會在所有國家現身。

「既然是王國寶劍,不是該由王家持有嗎?」

為什麼會落入與王家對立的土豪手中呢?

「其實,直到半年前,巴爾蒙格都下落不明。雖然傳承與文獻中有提到這把寶劍,但是已經失落很久了。沒想到半年前居然現身……經過一番波折,最後被葳斯取得。而且父王……陛下還承認由她持有。」

提到父親時,亞特里斯露出疲憊的神色。這對父子的關係果然很糟吧,堤格爾不由得擔心起來。原本沉默不語的加雷寧,謹慎地開口:

「薩克斯坦國王是基於什麼原因承認的呢?考慮到目前王家與土豪的關係,就算派兵索回寶劍,也不足為奇。」

「我無法推測陛下的想法。」

亞特里斯搖頭,嘆了一口氣後,繼續說道:

「但是,自從陛下承認由葳斯持有寶劍後,出現兩種流言。一種是瑞沃倫斯家準備背叛土豪,向王家效忠,所以才能持有寶劍。另一種是戈德伯格家對此感到眼紅,想從瑞沃倫斯家奪走寶劍。」

竟然把寶劍當作政治鬥爭的工具。堤格爾不禁佩服薩克斯坦國王的膽識。

──是在半年前發現寶劍的嗎?

蘇菲說,薩克斯坦國王奧古斯都今年四十一歲。他應該有相當的實力與自信,才敢利用寶劍吧。

「因此被寶劍殺死的士兵,不就很可憐嗎?」

拉菲納克率直發表感想。王子的隨從們一齊瞪著他。但亞特里斯只是痛心似地苦笑著,沒有說話。

「殿下覺得瑞沃倫斯家會效忠王家嗎?」

堤格爾問道。亞特里斯露出苦惱的表情。

「雖然我不斷呼籲她,但她的反應都像今天一樣。儘管她沒有逮捕我或殺死我,但是會反駁說,我治理漢諾威的方法很容易被攻擊之類的。除非有相當的理由,否則她是不可能答應的吧。」

「那麼,戈德伯格家呢?」

堤格爾有點在意,繼續問道。金髮王子搖頭。

「他們的當家是大聲嚷嚷絕不服從王家的主戰派,而且非常好戰。不過那種姿態很有土豪風格,所以在土豪間的聲望很高。」

說到這,亞特里斯解說完畢似地輕吐一口氣。

「就是這樣。你覺得,為什麼葳斯要求你們護送我回漢諾威呢?」

堤格爾雙手抱胸,開始思考。

──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態度,彷彿要我們就這麼協助殿下似的。

假如瓦爾特洛緹想把堤格爾等人當成棋子使用,直接帶走他們,會更省事。只要把堤格爾等人與米拉分開,就能以堤格爾等人為人質威脅米拉,同時以米拉為人質威脅堤格爾他們了。

「她說會送信過來。說不定打算以通信為幌子,讓我們收集殿下身邊的消息,或是放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情報,使王家這邊陷入混亂。至於其他原因──」

說到這裡,堤格爾又覺得不可能,於是閉嘴。但亞特里斯似乎很在意,以視線催他繼續說下去。沒辦法,堤格爾只好露出打哈哈般的笑容。

「說不定她只是單純地擔心殿下而已……」

話還沒說完,兩名隨從就氣呼呼地朝堤格爾瞪過來。

亞特里斯也張口結舌地看著堤格爾,最後回過神,放聲大笑。連隨從都感到驚訝的大笑聲,融入夜空之中。

好不容易止住笑聲後,亞特里斯以清爽的表情看著堤格爾。

「我會把你們視為上賓款待的。有事時,就要請你們多幫忙了。」

如此這般,堤格爾等人成為亞特里斯的協助者。



夜深了,黑暗也變得更深邃。

除了輪到守夜的堤格爾與亞特里斯醒著之外,其他四人都沉沉睡著了。

「──狼人嗎?」

亞特里斯一面拔起地上的草,丟進火堆里,一面喃喃道。兩人原本聊著可有可無的話題,堤格爾忽然想到這件事,於是向王子發問。

狼人是什麼呢?

堤格爾知道,那些是被茨魅操縱的人類。可是亞特里斯應該不知道魔物的存在。堤格爾有點在意他是怎麼看狼人的。

「春天快結束時,有些士兵開始出現異常。變得失魂落魄,表情也很空洞,而且會攻擊同袍。就算受傷,也不會停止動作,就算打斷他們骨頭,臉色也不會改變。而且不會說話。所有人都感到很害怕。」

亞特里斯說著,表情愈來愈嚴肅。

「一開始,出現異常的只有一、兩人。雖然把他們綁起來,讓神官為他們祈禱,或是讓他們吃各種草藥,可是都沒有效果。那些人後來不是死了,就是行蹤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亞特里斯抬起頭,看著堤格爾。

「在我國,有各式各樣的狼人傳說,其中之一是:躲藏在森林深處的狼的靈魂,會附身在人類身上。被附身的人會失去思考能力和感情,並且變得不會說話,開始攻擊一般人。殺的人愈多,被附身的人就會愈像狼。不但動作變得和野獸一樣,也會發出狼嚎,體毛增多,最後完全變成狼形……」

聽到這裡,堤格爾想起追殺亞特里斯等人的那七名士兵。比起最早遇到的王家士兵,他們的樣子,確實更像是接近狼的狼人。

「只有王家的士兵會變成狼人嗎?」

「一開始,大家都是那麼想的。所以有很多人責怪土豪,懷疑他們下毒或是使出什麼手段。後來經過調查,發現土豪的士兵也有狼人化的情況,那些聲音才平息下來。不過直到現在,仍然有人懷疑土豪,並因此憎恨土豪。」

亞特里斯彷彿說給自己聽似的,雙手用力握拳。

「目前,我們不知道變成狼人的原因,也不知道治療的方法。儘管如此,還是必須在冬季結束前解決這件事,否則的話……我國就沒有將來了。」

亞特里斯的語氣太悲壯,使堤格爾忍不住盯著他看。這情況確實很不尋常,但是「冬季結束前」,是什麼意思呢?

發現堤格爾的視線,亞特里斯搔了搔頭。最後那句話,似乎是下意識說出來的。但是他並不含糊其詞,而是輕輕點頭道:

「亞斯瓦爾應該會趁著冬季,整備好新的體制吧。聽葳斯說,桂妮薇亞公主持有王國寶劍。國內已經有擔心『霸王』再臨的聲音了。」

『霸王』瑟菲莉亞。

消滅加帝斯王國,擴張亞斯瓦爾版圖,被稱為中興之祖的女王。

堤格爾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

他不知道桂妮薇亞的想法該稱為理想或野心。不過,她為了實現那想法,不惜與有血緣關係的兄長們為敵,並且在戰場上擊敗了兄長。

──這不是我該思考的事。

堤格爾搖頭,把亞斯瓦爾的事趕出腦中,做起自己分內的思考。

──想在冬季結束前解決這事,我也有同感。

直至今日,肯定已有許多人民化為狼人了。

就算解決了狼人化的問題,也不能讓死者復生,而且重建也需要時間。亞特里斯說的話,應該包含這些部分在內吧。

必須做各種調查才行呢。

堤格爾苦澀地暗忖道。還是別把茨魅的事說出來吧。否則可能會讓情況變得更混亂。

假如是持續了半年的問題,一定會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假如米拉……琉德米拉閣下的信寄到了,說不定能與我們分享關於雙方知道的狼人資訊。」

堤格爾鼓勵著亞特里斯。王子微笑道:

「請務必這麼做。葳斯應該也不樂見目前這種情況。」

之後,兩人再次閑聊起來。偶爾聊到亞斯瓦爾的戰鬥時,堤格爾會儘可能不偏坦任何一方地談論。



米拉通過索萊馬尼的城門,是在遇見奧爾嘉、瓦爾特洛緹的三天後。時間將近正午,部隊已經用過午餐了。

索萊馬尼是中等規模的城市,但是城牆又厚又高,而且引河水作為護城河,看起來相當宏偉,難以攻陷。城牆上的士兵的容光煥發,動作也很俐落,士氣似乎很高昂。

瓦爾特洛緹對一起回城的士兵宣布解散後,與米拉、奧爾嘉一起走在大街上。順帶一提,從下山後,米拉就以層層布條纏住拉斐亞斯了。

整座城市很有活力,路上有許多露天攤販,販賣在吉斯塔特稱為果汁水的飲料,或是烤點心、成束的藥草、毛皮、羊毛、以羊角或牛角製作的樂器等等。路邊還有賣藝的小丑或吟遊詩人,行人手中拿著點心或果汁水,在周圍觀看錶演或聽歌。

瓦爾特洛緹一面笑著對發現自己而歡呼的市民打招呼,一面對走在身旁的米拉道:

「如何?不像外人說的,只有啤酒、香腸和馬鈴薯對吧?」

「確實呢。」

米拉覺得驕傲地這麼說的瓦爾特洛緹有點可愛,接著在眾多攤位中發現某樣商品。她來不及向另外兩人先說一聲,就筆直朝那攤位走去。

那是販賣各種罐裝果醬的商店。雖然份量不多,但是種類豐富,有蘋果、葡萄、石榴、草莓、杏桃……等等,除此之外還有罐裝的蜂蜜。

米拉兩眼發亮,心跳不已。蘋果與葡萄,會隨不同國家與地區,有不同的風味。這種差異當然也會顯現在果醬之中,不買下這些果醬的話,她以後一定會後悔。

問題是,她現在身無分文。

「──妳喜歡果醬?」

瓦爾特洛緹來到米拉身邊,露出意外的表情。米拉肩膀一震,沉默不語。瓦爾特洛緹愉快地問道:

「我買給妳吧?」

「妳想收買我嗎……?」

「能以果醬收買戰姬,簡直太划算了。既然我把妳當成客人,這種程度的款待是應該的。」

「那就謝謝了。之後我會還妳人情的……」

自尊心使米拉在接受好意之前如此說道。

瓦爾特洛緹和老闆說話時,米拉不經意地轉頭,奧爾嘉正站在後方,看著兩人的模樣。

抵達索萊馬尼之前,米拉試著向奧爾嘉攀談過幾次,但總是聊不太起來。雖然奧爾嘉似乎不討厭米拉,可是態度很生疏。

米拉想起蘇菲說過,以前曾經見過奧爾嘉。她向奧爾嘉提起這件事,但奧爾嘉只是低著頭,沉默不語。米拉很後悔,早知道就向蘇菲問清楚見面當時的情況。

──感覺起來,奧爾嘉很不想提到戰姬或吉斯塔特。

畢竟今後必須暫時一起生活,米拉想多了解奧爾嘉一點。雖然不奢望能和她變成好朋友,不過至少,希望能熟到在碰面時可以閑話家常的程度。

──而且,也還沒為她幫忙熱山羊乳的事道謝呢。

米拉回憶著那滲入疲憊體內的溫暖,想到一個點子。

「還有其他想買的東西嗎?果醬公主。」

就在這時,買好果醬的瓦爾特洛緹調侃似地道。

「嗯。」米拉轉頭看著她,笑著點頭。

買完想要的東西後,米拉等人從矗立於城市中央的大神殿旁經過。

「這就是象徵在各方面都吃得開的瑞沃倫斯家的神殿。」

瓦爾特洛緹仰望著三層樓高的巨大神殿,嘲諷似地笑道。

大神殿的外觀很奇妙。

一樓的造型厚重,二樓的牆壁與樑柱給人樸素的感覺,三樓是以柱子撐起半圓形屋頂形成的寬廣空間。屋頂上有張開雙翼,貌似赫拉斯瓦爾格的白色巨鷹像。

「一樓祭祀的是沃坦與提爾、索爾,二樓祭祀的是薩克斯坦建國前信仰的諸神,三樓是婚喪喜慶用的場所。」

「從三樓眺望出去的景色,應該很美吧。」

米拉避開信仰的話題,說著無關痛癢的感想。

「是啊,可以一眼看盡整座城市。只有這點無話可說。」

瓦爾特洛緹似乎很開心,愉快地點頭。



瑞沃倫斯家的宅邸位在城市後方。有寬敞的中庭,建築物本身沒有奢華的裝飾,但是給人優雅又俐落的印象。

一到家,瓦爾特洛緹就做起各種指示,命侍女把米拉帶到客房。房內傢具一應倶全,住起來似乎很舒適。米拉探查了一下室外的氣息,沒有士兵監視。看來她是真的被當成賓客對待。

米拉卸下行李與裝備,命侍女準備紙筆後,在沙發坐下。

為了寫信給堤格爾,她開始思考該如何下筆,也自然地梳理起現狀。

──既然王家與土豪的士兵都變成了狼人,表示這是整個王國的問題。

假如王家與土豪繼續對立下去,將會拖延到解決狼人問題的時間。這是顯而易見的事。雙方應該都很清楚,繼續對立下去,只會使受害狀況變得更嚴重。至少,在解決狼人問題之前,應該暫時合作才對。

──還有,瓦爾特洛緹並不討厭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