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報告 往水都的路程

第四卷

「啥?想拜託我們開船去漣恩?」

「要錢我有,還有許可證。」

我出示透過教會拿到的路克斯王國發行的許可證。

看到蓋在上頭的印章,皮膚晒成淺黑的男子表情僵住了。

以路克斯王國中最大規模為傲的港都阿尼斯,已失去了往昔的活力。

船塢一片冷清,聚集於酒吧(Bar)的舊日船夫們,一身姿態也散發出淡淡哀愁。

自海洋完全落入魔王手中以來已過了將近十年。不只路克斯,幾乎所有海港城市都失去了大部分的功能。

追本溯源,原因在於魔王克拉諾斯的一名魔族幹部──海魔赫亞爾。

這個約莫於十年前現身的魔族,操縱了以往不受任何力量束縛的巨大、強悍的海洋魔物,把出海的人類船隻盡數弄沉。

人族雖也奮力抗戰,但各國海軍面對受到海魔的指揮,發揮十全力量來襲的強悍海洋巨魔無力招架,就這麼吃下了歷史性的大敗仗。

也因為魔王恰好就在那段時期揮軍進擊,如今海洋已是魔物的天下。

儘管聽說近海算是比較安全,但不可能有人願意開船前往遠在他方的漣恩。

直到十年前據說都還會出船前往漣恩的男性前船長,拿著許可證檢查一番後,驚懼地失聲說道:

「是真的。」

「情況緊急,我跟上頭好說歹說討來的。」

路克斯自從海軍大敗之後,就限制船隻出港前往外國。先不論人民有沒有嚴格遵守這項法規,出海的風險已經高到不管是多貪得無厭的商賈都會忌諱迴避。

前船夫看著我,接著看看佇立於我背後,頭戴厚厚帽兜的嬌小身影,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

「要有護衛才行。不,就算有護衛還是很難。你不知道現在海上狀況有多糟嗎?」

「我知道。所以這是不情之請,我會付錢。」

我亞雷斯•克勞恩肩負的任務,是輔助藤堂一行人。

我必須暗中援助藤堂等人,有時為他們張羅道具,有時於事前排除障礙。

在巨魔像山谷,我於千鈞一髮之際成功剷除了現在的藤堂等人對付不了的兇惡魔族。但為了達成這類目的,我必須搶在藤堂等人之前抵達城鎮。

而這次我如果想比擁有魔法馬車的藤堂更早抵達漣恩,無論如何都得搭船。

聽到我這番話,船夫們圍繞到我們四周。大概是被魔王害得失去工作的那些人吧。

這些人幾乎無法出海,卻仍然夢想著有朝一日能重回海上。他們應該還是有定期上船,雖然一身酒味,但似乎並未疏於鍛煉。

想必是想出海想得不得了吧。自從無法出船以來都過了將近十年,他們仍然待在這裡就是這麼回事。

據說曾為船長的男子瞪著我。兇巴巴的表情中浮現出迷惘。

「……既然有許可證,表示應該有請護衛吧?」

「我跟這傢伙就是護衛。」

「……嗄?」

聽我這麼說,他的表情變成了錯愕。

他目不轉睛地來回看看我與站在後面的小個頭身影。聽到護衛只有兩人,會驚訝也很合理。

「召集大規模的船隊會被盯上。但如果只是一艘小船的話,應該能夠安全地航行。」

雖然海魔無時無刻不在盯緊海洋,但並沒有弄沉所有船舶。

縱然他能隨意操縱海洋魔物,畢竟大海實在太廣闊了。

「我有自信,我能像這樣拿到許可證就是最好的證據。因為以目前的時勢,沒有湊齊護衛就別想申請到許可。」

路克斯如今對海上交通發布了限制。我是請教會高層替我申請,所以並未經過正式審查,不過應該沒差。

回頭一看,新加入的成員也沒多說什麼,對我輕輕頷首。

前船長歪扭起他那精悍的面孔,板起臉來。

風險很高。但是能夠公然開船,對他們來說應該有著無可取代的價值。

教會沒神通廣大到擁有能航行的船隻。假如這些傢伙不點頭,我就得游泳游去漣恩了。與其用游的,我寧可追不上藤堂也要走陸路。

這可能不是個簡單的問題,前船長遲遲沒有交出答案。他雙臂抱胸,一邊低聲沉吟一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以及我手裡握著的黑刺矛錘。

我等回答等了一會,忽然從背後傳來了聲音。是一種與這地方極不搭調的年輕女聲。

我明明叫她保持沉默別說話,每個傢伙都不聽我的命令。

即使來自厚厚的帽兜底下,她的嗓音仍出奇地響亮。

「老大,這些傢伙都沒種。還不如我們兩個劃小船去算了。」

小船……喔喔……還有這個辦法啊。

我內心正感到佩服時,現場聚集的船夫當中有個人吼道:

「你、你說什麼?」

可能是知道這個長相、年齡與性別均不詳的可疑人物原來是個年輕女孩,膽子就大起來了。

即使被人怒斥,少女的聲調中仍沒有半點懼色。她用好像把人當笨蛋的聲調接著說:

「我哪裡說錯了?客人把錢跟護衛都準備好了,也有許可證,什麼都準備得好好的。你們明明只需要開船就好,換作是我的話二話不說早就出船了。」

「喂……你少說兩句。」

「……遵命,老大。」

我不是來跟船夫吵架的。被我這麼一說,帽兜人安靜下來。

作勢要逼近過來的船員像是銳氣受挫一樣,放下了正要伸過來的手臂。

我嘆一口氣,轉向前船長問道:

「我替我的同伴道歉。話說回來,你們如果不能出船也沒關係,那麼假如你們知道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去哪裡可以買到小船?」

多方設法輔助勇者。這就是我的工作。


「老大你瘋了。」

「你沒資格說我吧。」

結果吵了半天,船長答應要為我們準備小型帆船了。

雖說是小型,那可是未曾沉沒的堅固船舶。搭乘人數包括我們倆在內共十二人。所有人似乎都是本領了得的船員,甚至還能看到精靈魔導師的身影,有個萬一時可以喚風加快船速。

想必是很久沒有船隻出航了,人群聚集於港口,看船隻的眼神就好像它光彩四射。

我去向大聲吆喝船員們準備出港的船長──羅莫洛船長打聲招呼。

船長換了套衣服,戴著白帽子。

「抱歉了,委託你們這麼危險的事。」

「哼……做都做了。」

聽我這麼說,船長鼻子噴氣,目光炯炯地瞪向我的臉。

那是身經百戰的船夫神態。

羅莫洛船長看看忙進忙出的船員們,邊摸鬍鬚邊接著說:

「我總不能放任想自殺的秩序神僧侶去送死吧。」

「我沒有想自殺啊……」

「跟自殺沒兩樣。」

的確,我的主要敵人都棲身於陸上。我沒厲害到有劃小船出海的經驗。

船長大大做個深呼吸,露出苦笑般的笑臉。

「也罷,我們早就有所覺悟死在海上了。只不過是遲早的問題而已,沒差啦。」

「這樣我反而很傷腦筋耶……總之,包在我們身上吧。我跟這傢伙會把魔物殺光。」

「呃,那就好。」

我指著身旁的帽兜人說完,羅莫洛船長困惑地點了點頭。

她是我幾乎砸下在巨魔像山谷賺的所有錢僱用的兩名傭兵之一。

儘管還年輕,但她們身為傳說級傭兵的師傅拍胸脯保證她們有這能力。

職責是斥候(Scout)。她們是偵察魔物存在與調查工作的專家,也有與魔物戰鬥的經驗。

我可得請她賣力賣到夠本才行。

不過就算她萬一很遜,魔物全部由我來幹掉就行了。

我低頭看著陰影深遂的厚重卡其色帽兜,問道:

「你喜歡吃魚嗎?」

「硬要說的話,應該比較喜歡吃肉吧。因為陸地上沒有魚……」

「那正好趁這個機會,可以吃個夠。」

「我不是讓老大請來捉魚的耶……」

聲音中雖然帶有傻眼的語氣,但找不到恐懼。看來膽量不小。

換作是一般傭兵的話聽到要一起出海早就回絕了。這下值得期待。

「視你的表現而定,等一切都結束後我可以在你師傅面前講點好話,你師傅好像鍛煉你鍛煉得很兇嘛。我也可以追加一些獎金。」

空頭支票要開多少都行。只要能成功討伐魔王,克雷歐想必也不會搖頭。

帽兜人微微偏頭,從隙縫中可以一窺閃亮的銀色髮絲。她可能發現到了,急忙抓住帽兜往下拉。

她的外貌很顯眼,名字在路克斯似乎也出了名,還提醒我必須離開國內有一段距離後才能叫她的名字。修剪整齊的指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光輝。高強傭兵的少女門徒仍然緊緊抓著帽兜,繼續說道:

「……我怎麼不記得僧侶是這種人……」

話說回來,不知道追蹤藤堂等人的愛蜜莉亞她們要不要緊?


§ § §


褐色的騎乘蜥蜴(Runner Lizard)在綿延不絕的草原上奔跑。

鞍座上跨坐著兩個人影。

握韁繩的是個身披紅褐色長袍的嬌小人影,深深壓低的帽兜遮住了她的表情。坐在她背後的愛蜜莉亞以她那藍色眼眸定睛注視著前進方向──能遠望至地平線的開闊平原。強風吹動著她的藍發。

自從和亞雷斯分頭行動以來已經過了一星期。

亞雷斯他們負責先行造訪漣恩,輔助藤堂等人。

愛蜜莉亞她們則負責追蹤藤堂等人,一路上發生狀況時可以伸出援手。

直到前一個城鎮時兩人都還常常一同行動,但既然加入了兩位優秀傭兵,兵分二路才合乎效率。而在這種情況下,會用「神聖術(Holy Pray)」的愛蜜莉亞與亞雷斯也理當分開行動。但即使能夠理解,心裡仍然很難接受。

愛蜜莉亞是特地前來輔助亞雷斯,絕不是來「跑腿」的。只是這種事,她就算撕裂了嘴也不會對亞雷斯說。

與她一同行動的新進傭兵又是個神秘莫測的人,她摸不清這人的底細。

然而,不像愛蜜莉亞心情有點惡劣,坐在前面的傭兵跟她說話的聲音顯得有點高興。

「師傅說了,一億這點小錢……頂多只能僱用一個半吊子,而且只能短期派遣。」

呢喃般的沉穩聲音,就嗓音聽起來屬於比愛蜜莉亞更年輕的女孩。

她的嗓音堪稱楚楚可憐,但尋常少女不可能駕馭得了脾氣火爆的騎乘蜥蜴。

「是喔。」

「於是你的上司說,如果是半吊子的話,兩個人就能獨當一面了。人家又不是在跟他說這個。」

愛蜜莉亞興趣缺缺的聲調,並未影響帽兜人繼續說話的興緻。

愛蜜莉亞已經看過帽兜底下的真面目。

的確,她如果在和平的路克斯王國王都現出真面目一定很引人注目。愛蜜莉亞能理解她為何遮臉,但沒想到即使出了王都還是照樣遮著。

她體格堪稱纖瘦,腰肢部分隆起成一大把武器的形狀。

「然後師傅就說,那就擲硬幣決定吧。正面的話……是我,反面的話──就是桑妮亞。事前全額付款,特別破例派遣到事情告一段落為止。師傅說這已經算讓步了。」

騎乘蜥蜴屬於下級龍種,低等魔物不會靠近它。她們暢行無阻地奔過無人原野,速度比駕馬車的藤堂等人還快。愛蜜莉亞的探測魔法早已察知到藤堂等人的馬車。

帽兜底下的人抖動了一下。騎乘蜥蜴身上搖晃得很激烈,但她的重心從握住韁繩以來就一直很穩。從長袍中伸出的手臂與纖纖玉指緊握韁繩,抽打了坐騎一下。

儘管只是輕輕抽打了一下,蜥蜴卻加快了速度。帽兜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