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兩人乘上馬車，不對，是坐上汽車。

兜風約會——是約會時的一種經典套路，甚至可說是某種王道的選擇。只要稍微上網搜尋，就能找到各式各樣的推薦行程。

雖然汽車已經不是時下年輕人的必備交通工具，但不管怎麼說，現代人的生活總是脫離不了汽車。雖然在首都圈的年輕世代擁有駕照的比例愈來愈低，但對於住在東北地區的我們而言，汽車是生活必需品，也是生活的生命線。在我所居住的地區，不只是一家一台車，一人一台才是基本，而超商的存續取決於停車場的大小也並非言過其實。

六月的某個星期天。

我們倆久違的約會，就決定是開車長距離移動的兜風約會了。

在好好請教過GOOGLE老師之後，把各種理論及禁止事項牢牢記在腦中，一次次在腦海中演練，為了保險起見還準備了暈車時的嘔吐袋。這下我已經無懈可擊了。

硬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非得要說有什麼致命性的難為情之處……

那就是負責開車的人——是我可愛的女朋友吧。

「……等我滿18歲，就算違反校規也會馬上去考駕照的。」

「你、你不用那麼在意啦。」

駕駛座上的織原小姐體貼地安慰我，同時十分熟練地駕車前進。

身為27歲社會人士的她，當然擁有駕照，也有自己的車。雖然聽她說開車不方便通勤，所以不常開，但反過來看，就算通勤用不上還是買了車這一點，真的是東北地區的「普通觀念」。在這邊，到了一定年紀還不買車，大家都會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

我們的車——目前行駛在往仙台方向的【注】國道上。預定兩小時左右抵達目的地。雖然坐在車上相當舒適，但……唉。（譯註：日本的國道相當於台灣的一般道路。）

我總覺得怪怪的。

在提倡男女平等的現代，去計較什麼行為「像男生」或「像女生」大概是一種時代錯誤吧……但是讓女友負責開車，而身為男友的自己卻舒舒服服地坐在副駕駛座，總覺得心裡過意不去。雖然15歲的我不可能持有汽車駕照就是了……不過嘛，還是覺得怪怪的。

「抱歉。要是上高速的話就能更早到了，不過我很久沒開長途，所以有點怕怕的。」

縱使織原小姐嘴上說得謙虛，但她的駕駛技術無可挑剔。煞車很穩定，切換車道也很平順。身為一介少年的我，覺得能夠把車開得如此穩當的成年女性，實在是太帥氣了。

那張注視前方、英氣勃勃的側臉令我無法挪開目光……本應如此，但我的視線卻老是忍不住往下移，像是被重力往下拉一樣。那條有常識的駕駛都會記得繫上的安全帶，像斜線符號一樣將豐滿的果實分隔開來，讓畫面變得有些兒童不宜。對向車道的人應該不會受影響吧？希望不會引發意外。

哎呀，這樣不行。

女朋友正在忙著開車，我怎麼能想這些愚蠢的事情，是時候來實踐我預先做過功課的「坐在副駕的戀人教戰守則」了。

『剛才，可以超車吧？』，根本沒機會說！

『是不是太晚煞車了？』，也沒有機會講！

不可以睡著！不要滑手機！不要補妝！

……這些完全都是針對女性設計的守則吧。就沒人想到男方也有可能坐在副駕，幫我們也制訂一些教戰守則嗎？

「社會人士果然不一樣呢，能夠有自己的車。」

「才沒這種事。這輛車也是家裡幫我買的。」

織原小姐的車是日產的Cube。黑色塗裝，整體輪廓四四方方的車，因為外觀搶眼又可愛，是深受女性歡迎的車種。

「Cube真是輛好車啊。我老姐也說過想要這款，但是老爸說『反正剛上路都會撞到，買輕型車就好了。』現在還在拉鋸當中呢。」

「啊，我們家剛好相反。我自己是哪種車都好，但是家人說『開輕型車要是出車禍就太危險了，去買普通車型的。』所以我就去找外觀最喜歡的車，最後才挑中這台小Q。」

「小Q？」

聽到我反問，織原小姐回過神來，露出後悔的表情。

「因、因為這款車的名字……叫做Cube，所以我就取名為小Q。」

「哦——」

「……很、很奇怪嗎!?幫車子取名很奇怪嗎!?」

「我什麼話也沒說。」

「你是不是覺得『年近30又單身的女人，居然連車子都會取名字！』」

「我才沒這樣想！」

繼「多趣酷思」的小酷之後，我又多認識了一個朋友的名字。雖然我承認心裡不免有「這樣好寂寞啊」的想法，但感受到更多的是心中的暖意。

「我……喜歡你這樣喔，喜歡這種孩子氣的作風。」

「咦、這、唔唔……這、這是在誇獎我嗎？」

「算是誇獎吧。下次我也用小Q來稱呼這輛車啰。」

「……嗯。」

織原小姐害羞地輕輕點頭。

車內的氣氛頓時曖昧起來。

「呃……要不要放點音樂？」

「請、請便。我把iPod放在手套箱里，你就挑自己喜歡的放吧。」

我按照指示拿出iPod操作。

「我看看，那就放【注】《神劍》的歌啰？」（編註：此指《神劍闖江湖》。）

「好啊。要放【注】『JAM』的？『SIAM SHADE』的？還是『TM』的呢？」（編註：皆為樂團、歌手名。）

「啊，都不是……是『ONE OK ROCK』的。」

「……啊，是那首啊。」

車內音響傳來的旋律，是我對於《神劍》這個作品，第一個會想到的「ONE OK ROCK」所演唱的歌曲。

在和緩的歌聲中，兩人之間的代溝讓氣氛益發尷尬。

載著氣氛陰晴不定的我們，小Q在國道上一路向北前行。

『仙台海洋森林水族館』。

這是一座位於宮城縣仙台市的民營水族館。

在決定要去仙台玩之後，我們兩人反覆討論的結果，今天約會的地點就選在水族館了。

「哇，星期天果然很多人。」

開了約兩小時之後，我們終於抵達目的地。

緩緩駛在擠滿中小型車的停車場之中，找了空位停車。

雖然是沒什麼營養的話題……織原小姐的倒車入庫實在很驚人。

不是指技術上的驚人，而是性方面的意義。

即使車上裝了倒車顯影，但織原小姐似乎是那種一定要親眼確認後方狀況的駕駛。只見她大幅往後扭轉上半身，把左手放在我的座椅後面——結果那雙受到安全帶擠壓的胸部，就往我的眼前壓了上來。

害我頓時小鹿亂撞。

……身為男人的我，居然會看著女友倒車入庫的模樣而小鹿亂撞，一般都是反過來吧。

「好了，抵達目的地。」

「辛苦了。」

「沒事沒事，我們下車吧。」

「啊……等等再下車好嗎？」

我覺得——現在是最佳時機，大概。

我把手伸進包包，拿出一個經過包裝的小盒子。因為帶著走又有點礙事，所以還是先送給她，然後留在車上比較好。

我壓下害羞的情緒，將小盒子遞到對方面前。

「這個，請你收下。」

「咦……這、這是什麼？」

「是送你的禮物，作為交往一個月的紀念。」

今天——正好是我們交往滿一個月的日子。可說是跨過一個階段，也可說是紀念日吧。

織原小姐睜大雙眼，捂住嘴巴。

「不、不會吧……咦、啊……真、真的耶，今天正好滿一個月……對、對不起，我沒有準備任何禮物……」

「真的沒關係。反正我們也沒有講好，是我自己擅自準備的！而且啊，你開這麼久的車過來，就是最棒的禮物了。總之……請收下吧。」

我把小盒子推到織原小姐眼前，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下。

「……我可以打開嗎？」

「當然。」

她拆開包裝，打開蓋子。

裡面放了——數量可觀的薔薇花。

「哇啊，好漂亮……而且，好香。」

紅、白、粉紅，小小的盒裡裝滿了各色的薔薇。織原小姐凝視著這些花朵，臉上流露喜悅之情。她湊近一點想要聞聞香味，好像發現了箇中奧妙。

「……咦？這難道不是真的花？」

「對。這叫做『香皂花』，是用香皂做成的花。」

「交往一個月就送這麼高價的禮物，會讓人家怕怕的。」

「我覺得送花剛剛好。看來看去還是送花最合適。」

我上網查了大家交往一個月都送什麼禮物，結果大多數都是花。不過也看到像『約會的時候花束也不知道放哪才好』、『之後還得找花瓶來放實在很麻煩』之類的負面意見，所以我又繼續在網路上搜尋，最後才找到這種『不笨重』、『不會枯』、『可以直接當成擺飾』的最強花種——香皂花的存在。

最近連花店都有在賣的樣子，而我也是昨天去附近的花店買的。

「哦——好棒喔，居然有這種花。真的好漂亮……就只有我一個人收到這麼棒的禮物，實在很過意不去……」

「請不要在意，真的一點也不貴。」

這不是在客套，是真的。

『香皂花』雖然漂亮，卻意外地便宜。比起用真花加工製成的『永生花』，實在便宜太多了。雖然也有煩惱會不會太廉價了，但我還是覺得要選「心裡真正想送的禮物」，就下定決心選了這個。

「……這跟價錢無關，我真的很開心。謝、謝你……桃、田、同學……」

「咦？咦咦咦！織原小姐，你、你為什麼哭了!?」

「因、因為人家……真的很開心啊……感動到掉眼淚。」

織原小姐眼眶中泛著淚水，但還是綳著臉蛋努力不讓眼淚滑落。我慌慌張張地在車裡找到衛生紙，抽了幾張遞過去，就看到她為了不掉妝，小心翼翼地擦著眼淚。

「原來已經過了一個月呢……桃田同學真是個稱職的男友呢……連個小禮物都沒準備的我到底有多脫線呀……一下子冒出太多種情緒，都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你的哭點真的很低呢。」

「等、等到你成為大人就知道了……人類這種生物，愈是上了年紀，哭點就愈低……」

禮物作戰看來是成功了。

不過……好像成功過頭了。

♥

明明還沒踏入水族館，今天的約會也還沒正式開始，我就已經幸福到極點了。

好開心。超級開心。

桃田同學呀，你是逗我開心的天才嗎？

雖然驚喜禮物讓我心中充滿了幸福……但同時也對於自己在戀愛方面的認知之低落感到絕望。

搞砸了。對啊，要有禮物……雖然我早就知道今天是滿一個月的紀念日，卻只是一個人傻傻地想著「哇，今天就滿一個月了，超棒的，有夠開心——」而已，這個女朋友真是沒用，真是丟臉。

懷著驚喜帶來的幸福感以及少許的自我厭惡，我跟在桃田同學身後走向入口處。

「織原小姐，你常來水族館嗎？」

「沒有，我很久沒來了。自從國中遠足的時候，去過『松島水族館』之後，就沒來過了。你呢？」

「我也是國中遠足去過盤城市的『環境水族館』之後，就沒有了。」

「那跟我一樣都是從國中之後就沒來過呢。」

「就是啊。」

「不過嘛，同樣都是『國中以後』，桃田同學是一兩年前，而我已經是十年以上的往事了。啊哈哈……」

「呃……」

「……桃田同學，只要笑就好了。拜託你，只要笑笑就好。反應別這麼露骨，讓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對、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