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我在市子之前醒了過來。

昨天中午在外面吃飯後馬上回了家，市子一直學習到晚上，而我一直在看漫畫。令我對自己的廢物表現無言以對的一天。

然而更令我無言以對的是，昨晚也睡在了市子身邊。我表示自己睡地板就行，對於我的拒絕，市子恐嚇道『別管那麼多，睡我邊上』將我擊敗，於是我睡到了市子邊上。

明明對於一起睡的想法我比市子強上好幾倍，卻故意表現出沒有那種打算的態度讓市子為難，到頭來還是厚著臉皮睡到她身邊。自己可真夠卑鄙無恥的，我真心實意地這麼想道。

我坐在床上支起上身，低頭看著睡在一邊的市子。

市子的睡顏毫無疑問是世界第一可愛。我所擁有的自動人偶的勻稱面容，其價值被市子碾到渣滓都不剩。

我的身邊躺著奇蹟。

真的好想親下去。

當然，像我這種人是不可能被容許觸碰這個奇蹟的，我對市子保持著些許距離，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睡顏。

感覺看著市子的睡顏，我能一直看到生命終結。我對市子的愛慕膨脹到了這種地步。

再這麼繼續看下去，我恐怕會因膨脹的愛意爆炸而死，所以我從市子那移開了視線。不可能看上一輩子的。太可愛了會死的。

租用期間包括今天在內還有兩天。僅僅兩天。

兩天過去之後，和市子分開之後，我會怎樣呢。

我很清楚，自己的生活會回歸與過去一般無二的模樣。我會捨棄情感，和男人上床，回家。偶爾吸煙，偶爾哭泣。

一定幸福有多深，絕望就會有多大。

這段幸福的時光結束之際，我能承受住那份絕望嗎。

好害怕，害怕得讓我不禁想要觸碰市子。我伸出了手。

這時，市子揚起聲調「嗯？」了一聲，我連忙縮回手，強顏歡笑著迎上醒來的市子的臉。

「……你在看什麼啦。H」

「市子太可愛了，移不開眼睛」

「我不是說過不要一直盯著我的素顏看嗎—……真好呢，7號不論什麼時候都那麼可愛」

「市子才是，比我可愛一百倍」

「打你哦」

市子左手握拳，保持著卧姿對準我的肩膀出拳。我不躲不避地挨了這拳。如果是市子動的手，哪怕被打我也開心。

「市子。今天要外出吧？ 記得早上就得走？」

「是啊，現在幾點？」

「四點」

「怪不得好睏。還早得很。我把鬧鐘定在五點不到一點，讓我睡到那時候」

我依舊支著上半身沒躺下，在我說出「了解」時，市子抱了上來，緊緊摟住我的肚子。我被她用力強拉到跟前，變成了抱枕。

市子的臉靠在我的胸口，市子的雙手纏著我的肚子，市子的雙腳纏著我的雙腳。這一瞬間我對神起誓，我要放棄睡眠，在起床前不到一小時的這段時間裡盡情品玩享受。

要是我還是男人，面對眼下的狀況絕無可能保持住理性。我一面慶幸著自己女型自動人偶的身份，為之歡欣雀躍，一面又難以自抑地詛咒著這具身軀。我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卻也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偶。

最後我徹夜未眠，迎來了早上四點四十分，怨氣滿滿地瞪著響起惱人的聲音試圖叫醒市子的鬧鐘。

　＊＊＊＊＊

這次的目的地，據說是一個市子很早以前就想去的地方。具體地點和往常一樣對我保密，我們倆收拾好東西就出發了。

「托奈奈子的福能按時早起，所以應該下午就能到那邊了」

「下午？ 行程那麼遠？」

「單程大約六七小時，往返差不多要十四小時呢—」

「好遠！ 誒，這樣沒關係嗎？」

「等回來都半夜了。搞不好還回不來」

「回不來的話怎麼辦？」

「隨便找個地方住不就行了。反正明天也休息—」

「真是從容啊，市子桑……」

「嘛，為了能今天回家，加速—」

市子加快腳步，我也快步跟在市子身邊。

如果我是男的，這場景不管什麼角度看都是約會。然而事實顯而易見，是自動人偶和她的主人。

不行不行。打算為同樣的事煩惱上幾次啊。難得出趟遠門，就和市子一起好好享受吧。

我們到達車站，乘上列車，在札幌站下車。換乘上不同的列車，在兩人的座位上比鄰而坐。換乘的列車通往旭川及稚內方向。

「啊，我大概知道要去哪裡了」

「噢噢—。說說看」

「旭山動物園？」

旭川為數不多的觀光景點，旭山動物園。雖然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也有旭山動物園，但既然有札幌的鐘樓，我想多半是有的。

「噗噗—。猜錯了」

「啊嘞，不對嗎？」

「如果是旭山動物園的話，也不用花幾小時那麼久」

啊，也是。說了要花六七小時來著。不過旭山動物園還真存在啊。

「啊，這次真的知道了。目的地是稚內」

「猜對了—。嘛，都坐上去稚內了，不知道才怪吧」

「那麼，目的地是宗谷岬吧」

「叮—咚。非常正確」

宗谷岬位於稚內市內，被稱為『日本最北端之地』。同時也是北海道為數不多的觀光景點之一。

「但是為什麼要去宗谷岬？」

「我很想去一次日本最北端呢。雖然想去確實能去，可是太遠了」

「啊—確實。我也沒去過」

「你才剛出生，沒去過有什麼好奇怪的。連鐘樓都沒看過」

嗯，嘛，是沒錯。局限於這個世界的話。

「不說這個了。市子，一直坐到稚內的話，車票很貴吧？ 多少？」

「不用在意這種事。一般來說，自動人偶的乘車錢都是主人負擔的」

「這樣不太好吧。我要出一半，告訴我乘車錢多少啦—」

「別管那麼多，給我忘掉這件事。真是的，凈做些人類才做的事」

「市子也是，要不是我很像人類也不會跟我關係那麼好的吧？」

「嘛，道理是這樣，但我想表現出自己身為主人可靠的一面」

「那回去的票錢我出怎麼樣？」

「那就沒意義了。再說了，已經買好了往返車票，所以回去不用再花錢了—」

真是油鹽不進，只能放棄付乘車錢了。

這時我忽然冒出了個想法，乾脆買個什麼禮物表達歉意吧。有機會的話買個成對的。對戒那種。

真是個好主意。但是會有買禮物的機會嗎。連今天算在內，只剩下兩天了。

最壞的情況，只能等出租期結束以後再去買禮物送她了。那樣倒是能當做見面的借口。但被那樣獻殷勤，她會不會覺得困擾呢。倒不如說會覺得可怕？

「有人要便當嗎—？」

列車內響起的聲音停下了我對禮物大作戰的謀劃。只見中央通道走過一位推著台車的眼睛旁有條形碼的姊姊。

是車上的小販。這也是自動人偶的工作嗎。

「便當和茶，各兩份」

市子下的單太不自然，我慌忙向賣東西的自動人偶更正訂單。

「不不，各一份，各一份就行」

「啊啦？ 奈奈子醬，不要便當嗎？」

「還用問嗎，當然不要了。太浪費了」

「難得我請客。算了，那就我一個人享受了。我開動—了」

「話說，市子為什麼那麼有錢呢？ 普通的高中生，給人的印象應該更缺錢一點」

「那當然是因為我沒胡亂花錢，把零花錢好好存起來了。所以，你大可以依靠我，沒關係的—奈奈子醬」

市子像哄小孩似的摸著我的頭。

雖然很想打破自己被當小孩對待的現狀，可我沒能做出任何反駁。

因為我希望市子能多摸一會兒我的頭，哪怕只有一會兒也好。

　＊＊＊＊＊

列車經過旭川，繼續向著稚內北上。

「7號被製造出來多久了？ 是剛誕生吧？」

「正好一個月」

「明明都過了一個月，卻還是什麼都不懂呢，奈奈子醬。乖～乖」

「剛出生一個月就會站會走會說話，不是很厲害嗎？」

「換作人類確實厲害呢—。啊—好厲害好厲害」

明明市子在火力全開地損我，我卻感覺很開心，這就是所謂的被愛情沖昏頭腦嗎。

「但是我覺得7號真的很厲害哦。踏實工作，為社會做著貢獻。很成熟」

「我倒覺得市子桑比較成熟呢—。或者說，直到遇見市子才切身體會到自己有多孩子氣嗎」

「沒那回事。我很孩子氣的」

「要是真有那麼孩子氣，希望你多露出點破綻」

「奈奈子醬到處都是破綻呢—。你真的是自動人偶？」

「無地自容了」

「哈哈哈，抱歉抱歉。不過果然還是我比較孩子氣點，畢竟是不良少女」

說起來，市子今天也沒去上學。雖然這話題一直以來都避而不談，但現在市子心情很好，說不定正好可以問一下。

「我可以問問市子不去上學的理由嗎？」

「因為討厭學校。哈哈，這麼一說，果然很孩子氣吧」

「市子為什麼討厭學校呢？」

「因為被霸凌了—」

市子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樣，滿不在乎地說出了口。

「……為什麼？」

「不知—道」

「不會不知道吧？ 總有什麼理由——」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的性格讓人火大之類的，就是那類理由吧？ 或者說，被霸凌多半都是類似的理由不是嗎？ 不過被人當面說自己性格很差，真是相當打擊人」

「……這種事太沒道理了吧？」

「不管講不講道理，總之就是發生了。也許一般人會選擇努力應對問題，但我選擇了逃跑」

我快忘了這是個魔法的世界。我曾以為這是個對人類來說舒適、自由、幸福的世界。

曾以為哀嘆這個世界的，只有身為人偶的自己。

市子也在戰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