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昨天的敵人是今天的……

第三卷

哈加爾將軍叛亂這件出乎眾人預料的事件對納特拉造成巨大衝擊。

長年侍奉王室的他為何出此下策──任誰都抱著這樣的疑問,形形色色的臆測與謠言滿天飛。

然而,眾人卻並未得到結論,這是因為身為主謀的哈加爾未抗辯隻字片語。

為他請命奔走的人們也為此感到苦惱,叛上並揮劍相向乃重罪,但只要憑藉哈加爾過去的功勞再加上正當理由的話,或許可免除極刑,不過他卻一味回答叛亂出於私慾。

既然他本身並無活命打算,那麼不論再怎麼辯護也無從相助。

審判的結果為處以極刑,當天即遭斬首。此外,參與叛亂的諸侯也多半被處死了。

儘管這無可奈何,但國內因失去軍隊重鎮而籠罩於不安氣氛之中。

然而,這股不安卻透過意料之外的形式一掃而空。

最近失去國王的鄰國卡帕利努竟然發表了荒誕無稽的聲明,指稱維恩王子殺害了歐托萊薩王。

「這是對我們王太子殿下天大的侮辱啊!」

「我聽說卡帕利努目前由一個叫魯博的人執掌大權,國王被殺好像也是他乾的好事。」

「竟然把自己的罪行推到殿下身上,製造開戰理由……!」

「他應該覺得哈加爾將軍過世是一個大好機會吧,人面獸心就是在講他這種人啊。」

如此種種輿論,致使國民的不安轉了一百八十度,化為對卡帕利努的憤怒。

這其中或許也包含想忘記不安的心情吧,總之,哈加爾之死被近期將與卡帕利努開戰以及維恩將大敗敵軍的話題所取代,轉眼間即從人們口中消失──


◆◇◆


如今。

維恩獨自肩負國民的期許,來到瑪登殘軍的據點。

理由只有一個,便是為了締結對抗卡帕利努的正式同盟。

「不知道他們會怎麼做呢?」

於房中等待時,妮妮姆這麼詢問了維恩。

「以局勢來說,這發展如殘軍所望吧?」

「對呀,因為不幸的誤會導致納特拉和卡帕利努一觸即發,並透過出兵援助的條件,得到了同一戰線和援助的約定,這是最好的成果了。」

「不幸的誤會。」

「我也很痛心的呀。」

「但我怎麼感覺不到呢?」

「偶爾也會這樣啦。」

維恩聳了聳肩。

「附帶一提,維恩,我們為了鎮壓叛亂卷進了瑪登殘軍,但只要走錯一步的話,也可能被殘軍背叛吧?」

畢竟維恩背負著戮王之罪,也可選擇逮捕他並用於與卡帕利努的外交斡旋之中。

但維恩卻搖了搖頭,道:

「很難吧,首先以殘軍的情感來說難以親近卡帕利努,從實際利益層面來說,也不知道魯博政權什麼時候會垮台,就算協商或許也會被毀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在鎮壓之中,一直讓潔諾待在我身邊。」

當維恩回答至此時,房門打開了,來者為吉瓦。

「攝政殿下,我們完成會面的準備了。」

「我知道了,走吧,妮妮姆。」

維恩與妮妮姆走出房間後,沿著走廊前進,引導他們的吉瓦這麼道:

「話說殿下,據小的所知,您非常照顧潔諾呢。」

「她是貴重的隨行人,這是當然的。」

「蒙您垂愛,但當她聯絡要我們派兵埋伏時,我還真嚇了一跳。」

維恩露出苦笑,他們抵達目的地的房間之前。

「海穆特殿下正在等您,還請進。」

吉瓦推開房門,維恩則帶著妮妮姆走入房內。

而當維恩見到在裡面等待的人物後,稍微睜大了眼,但又輕輕笑了笑,說:

「海穆特閣下,我可以重新請教大名嗎?」

對方的答案則毫不遲疑。

「潔諾維亞。」

潔諾──潔諾維亞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並回答:

「我是瑪登王國第一公主──潔諾維亞•瑪登,維恩王子,還請您多多指教了。」



「你不太驚訝呢。」

潔諾維亞對著坐在對面椅子上的維恩微笑著道。

「你果然察覺到了嗎?」

「不,我當然有嚇到。」

潔諾維亞的打扮不同於隨行出訪時,完全是女性的打扮。維恩原本即知她是女扮男裝,但像這樣穿著女性衣物,便覺得判若兩人。

尤其是那豐滿的胸部,到底是怎麼藏在男裝之下的呢?維恩絲毫不隱藏訝異之情。



「──好痛。」

妮妮姆手中的筆刺進維恩的後腦勺。

這似乎代表「給我正經點」的意思,維恩則邊撫摸後腦勺,邊說:

「潔諾……潔諾維亞公主身為王族一事,我在卡帕利努王都時就注意到了,但是否和海穆特王子為同一人卻只有一半把握。」

「一半嗎?你覺得我們是同一人的契機是什麼?」

「為鎮壓叛軍而要求援軍時妳的反應。」

「……原來如此,那原來還有這種目的啊,只要碰上王子的話,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閑聊,你好像也能從中抽絲剝繭出所有真相呢。」

潔諾維亞露出苦笑,維恩則對她說:

「我也有一個問題,妳之所以假裝是海穆特王子果然是為了提升士氣嗎?」

「如你所說。」

潔諾維亞點了點頭。

「當卡帕利努攻打王都時,有賴以吉瓦為首的忠臣們,我得以逃出生天,之後,我為了奪回王都而需要掌軍,但如你所見,我乃一介女流之身。」

潔諾維亞雖然貴為王室成員,但依然為一介女子,位於深受雷貝堤亞教影響的西方大陸,遭人認為不足以擁立為主實屬無可奈何之事。

「雖然如此,但其他王族全部遭到處死,無人可取代,所以我就借用在處死後無法辨識長相的海穆特的名號,選擇透過隨時身披盔甲來扮演他。」

「但那樣不是相當不便嗎?」

「倒也不會喔,那套盔甲其實很薄,所以我也可以穿。而且不知是否可說為不幸中的大幸,朝臣間只有極少數人看過我的臉,所以我才能假裝是吉瓦的侄兒•潔諾來過生活。」

貴為第一公主長相卻不為人所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此時,位於維恩背後的妮妮姆呢喃般地道:

「瑪登第一公主以體弱多病為由,幾乎很少現身於人前,甚至有人傳聞說她已經病逝。」

「那是傳聞呢,如你們所見,我很健康。」

此時,潔諾自嘲似地笑著道:

「實際上是我對父王……對陛下諫言過多,才被關進離宮之中,但結果只有我幸免於難還真是諷刺啊。」

維恩心想「原來如此」,他明白潔諾維亞有多麼愛國,對施行暴政的瑪登王感到義憤填膺,就被厭惡這個嘮叨女兒的父親打入冷宮了,這還真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正當維恩這麼思索時,潔諾維亞切入主題道:

「話說維恩王子,今日會談主旨就是兩國同盟對吧?」

「當然,我並不打算違背日前的約定,我們會和解放軍一起對抗卡帕利努,並光復瑪登王都。」

「……」

「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老實說,我在猶豫是不是應該繼續和卡帕利努作戰。」

聞言,不僅維恩與妮妮姆,連陪同的吉瓦也露出震驚的表情。

「直到去卡帕利努王都之前,我都認為等見到選聖侯候就會有機會,只要說出我們的慘壯和卡帕利努的暴行,一定能得到援助,不過我卻太天真了。我發現自己只有憂國憂民的心情,卻不具備統領國家的能力。」

潔諾維亞腦中浮現的是於卡帕利努王都見過的眾選聖侯,他們皆散發出強烈的意志力,如今位於自己面前的維恩亦然。

「奪回瑪登王都,讓瑪登王國復國後,我又能做什麼呢?像我這種人能和你們互相抗衡嗎?就連假扮成海穆特也不知可以撐到何時。」

「……」

「解放軍想做的事情是不是只會一味傷害人民呢……我不禁這麼想。」

此時,潔諾露出了微笑,那是──種隱約帶有凄愴的笑容。

「維恩王子,怎麼樣呢?你有辦法說服我嗎?」

房內的視線聚集到維恩身上。

維恩暫時沉默並深思熟慮了一會兒後,道:

「潔諾。」

他刻意稱呼對方為潔諾,並說:

「妳首先要改掉那種傲慢的想法。」

「欸?」

潔諾維亞驚訝得眨了眨眼。

「傲、傲慢嗎……?」

「必須由自己守護無力的國民,必須引導他們,這種想法不是傲慢又是什麼呢?要我說的話,就算沒有君王,人民也會自己活下去的。」

所有位於房內的人都對這番話大吃一驚。

維恩則對著他們發表自己的想法:

「潔諾,別小看人民了,權力是一種幻想,所有的人民都擁有殺害君王的意思,並可付諸實行,因此君王要慎重施政,人民則不斷監督君王是否能為自己帶來利益。這絕非單方面的關係,彼此互相利用才稱得上是國家。」

「……」

「所以潔諾為了自己的目的,也能利用人民,這是因為人民也會為了利用潔諾而獻出全力的。在此我要斷言,君王和人民之間關係的本質就是共犯而已,別無其他。」

此時維恩頓了一頓,望向潔諾,他的眼神似乎在問「好了,妳要怎麼辦?」。

「……就算我有所期盼也沒關係嗎?期盼奪回瑪登,期盼從卡帕利努手中光復瑪登。」

「這是當然。」

維恩道:

「妳就全力連累人民,並全力奪回瑪登吧,在那之後妳再去煩惱統治之類的事。就算現在能力不足,但人可以改變,反正就算失敗,差別也只是最後會躺在棺材裡,還是被長槍捅死罷了,妳根本不必計較這種誤差。」

「……在這塊大陸上一定只有維恩王子能說那是誤差了。」

潔諾露出苦笑。她與方才截然不同,有種卸下肩頭重任的感覺。

「維恩王子,謝謝你,托你的福,我的不安消失了,我會為了實現我的心愿而挑戰卡帕利努的。」

「很好……那為了潔諾維亞公主,就來解決另一個困擾吧,就是假裝成海穆特的這件事。」

「你有什麼法子嗎?」

「當然,這真的非常簡單──對吧,海穆特閣下。」

潔諾維亞露出「什麼?」的表情,維恩則對她笑著道:

「我能了解閣下的不安,如果要和卡帕利努一決死戰的話,也可能發生什麼萬一,但就算閣下命喪沙場,還有事先寄託於我國的潔諾維亞公主在呀。」

聞言,潔諾維亞對浮誇作戲般地這麼講述的維恩感到一陣戰慄,因為她理解了他言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