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芙拉妮雅的決心

第四卷

「──那麼下一個議題是有關皇子會談。」

時序回溯,地點為納特拉王國王宮會議室。

納特拉重臣一一列席參加。

眾人目光紛紛鎖定位於主座的王太子•維恩。

「我想各位已經都知情了,這次在大陸中央的都市•米爾達中,將舉辦帝國皇子齊聚一堂的皇子會議。名義上是為了同時舉辦的其他典禮,然而各地達官貴人都受到邀請,邀請函也寄達我國了。」

維恩滔滔不絕地繼續道:

「這場會議無疑極為重要,倘若要去的話,應該由我親自出馬才符合禮儀,但無奈我國正忙著處理戰後事務,所以想聽聽各位的意見,我們是否應該接受邀請呢?」

他環視朝臣,以問題形式拋出了自己的想法。

此時,朝臣們則出言回應道:

「如維恩殿下所說,我國正處於巨大變化之中,必須審慎檢視即將踏上的道路,微臣認為維恩殿下此時若離開我國,將會產生莫大危險。」

「請稍等,這場會談不只帝國皇子,連各地顯貴也會參加呀。更遑論這次會議或許將決定下任皇帝,如果不出席的話,將可能對同盟關係產生影響。」

「但還不確定會不會成事啊?值得為此放下國政嗎?」

「當殿下不在時,就由我等輔弼國政即可,還是說閣下脖子上的頭只是個裝飾品呢?」

「你這傢伙說什麼!」

「安靜,這可是在兩位殿下面前啊。」

種種意見來回穿梭於會議室之中。

維恩在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中擷取必要意見,並心想:

(情勢為五五波吧。)

倘若為去年的這個時節,結論應該會傾向「無論如何都必須出席」吧。

然而,帝國的霸權於這一年中漸趨式微,反觀納特拉卻獲得嶄新領土,國勢如日方升,這項事實使得朝臣們變得較為大膽。

(──這樣看來,能總結到不去這方向上呢!)

從結論而言,維恩並不打算出席會議。

有幾個理由,其一純粹為國務纏身。

納特拉於日前與卡帕利努的戰爭之中,成功地拓展版圖,但由於長年來缺乏開疆經驗,並無符合現狀的處置新領土製度。

因此,當地也傳回了狀況紛亂失序的報告,目前維恩為了調整對不上的齒輪而疲於奔命。

另一個原因就是洛薇蜜娜。目前,鄰近諸國皆認為納特拉屬於洛薇蜜娜的派系,理由就是因為維恩於之前帝國的內亂事件中助她一臂之力。

而理所當然,維恩並沒有打算加入她的派系,但一旦答應本次邀約,她必定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將這一點化為既定事實。

(我絕──對不要!攪和進洛薇派系絕對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

老實說,能與皇子們接觸的機會相當寶貴,如果能與他們說上話,維恩可是求之不得。不過,倘若為此而答應邀約,加入了洛薇蜜娜的派系的話,將演變為與其他三名皇子敵對的局面,這並非一件好事。

(反正一定也決定不出由誰來當皇帝。)

美其名是召開討論帝位的皇子會談,但實際上,維恩卻認為這其實是場聲明展演。

去年的內亂風波導致帝國的威望受損,且如今帝位仍然懸而未決,使得民眾人心惶惶,他們應該是為了安撫民心才召開此次會議。

為了展示他們並不打算刀劍相向,而是嘗試透過討論解決,且帝國依舊擁有能召集這麼多達官顯宦的權勢。

總之,倘若不會決定出由誰擔任皇帝,即便不答應邀約,也能於之後的外交之中充分挽回。維恩基於這些理由事先得出了不必出席的結論。

(呵,我腦中出現了當洛薇得知我不出席時,那張不甘心的臉了呢。)

當他於會議進行之中,思考著這些毫無營養的事情時,忽然發現了一道朝自己而來的視線。

那是來自於坐在不遠處的少女──妹妹芙拉妮雅。沒錯,不僅維恩,身為公主的芙拉妮雅也參與了這場會議。

(嗯嗯?怎麼了嗎?)

見芙拉妮雅望著自己,並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這令維恩思考起其中緣由,並得到了一個答案。

(原來如此──她覺得如果我不出席會議的話,就能陪她玩了吧。)

仔細想想,她最近總是跟在自己身後打轉,一定是因為自己沒空陪她的寂寞心情所致吧。儘管自己忙得不可開交,但竟然沒有察覺到到妹妹的心思,作為一個哥哥真是沒臉見人。

(芙拉妮雅,妳放心吧,我之後一定會努力擠出時間的。)

一起享受舞蹈和詩歌吧,或者一起騎馬遠遊也不錯。維恩這麼心想,並對妹妹露出了微笑。



芙拉妮雅•埃爾克•阿爾巴斯特最近的煩惱,就是是否有自己能力所及之事。

哥哥維恩忙得不可開交,正是造成她這麼想的原因。

維恩自就任攝政以來,原本即承擔種種政務。除了一般國事之外,還因戰爭與外交活動頻頻,因此更為忙碌。

芙拉妮雅為了協助維恩,開始代表他出席會議,也努力學習政治,而這給予了她些許的信心。

然而,此時她卻喪失了這份信心。這是由於納特拉版圖擴大後,維恩所負責的工作量也隨之明顯暴增。

(我現在的工作量,根本就還不到哥哥所完成的十分之一……必須發掘更多我可以做的事……!)

芙拉妮雅懷抱著熊熊燃燒的使命感,使得她時刻跟在維恩身旁打轉。

這是為了尋找有沒有不妨礙哥哥,但又可由自己代替他做的事。

然後今天,在這場與哥哥共同出席的會議之中,她得到了天啟。

(能不能由我代替哥哥出席皇子會談呢……)

自己是納特拉的公主,充分具備出席資格。由哥哥勤於內政,自己出訪達成外交,如此一來,則可左右逢源。

(不過……)

這是一個連想都不用想的紙上空談。

芙拉妮雅過去並未離開過納特拉,不僅如此,甚至也沒有與外國顯貴對談的經驗,自己究竟能否擔任外交使節呢?

(不知哥哥會怎麼想……?)

她瞄了維恩一眼。

畢竟是哥哥,應該早已看穿自己的心思了,她期盼聽到哥哥說「希望妳代替我去」,倘若如此,她就會毫不遲疑地點頭。

此時,維恩或許是注意到了視線,他看向了芙拉妮雅。

(──!)

而這一剎那,芙拉妮雅感受到了一股震撼。

哥哥的眼神平時溫柔敦厚,如今卻彷彿在打量自己似地斂了起來。

儘管如此,那彷彿又像一種父母等待兒女自立自強一般,帶有慈愛與威嚴的眼神。

(我怎麼這麼天真。)

芙拉妮雅斥責著自己。尋求哥哥支持自己的選擇,就如同將責任推給他一樣,帶著這種心情又怎能順利與外國顯貴會談呢?

她心想:

(哥哥在等著我……等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決定!)

維恩則是在壓抑自己不打哈欠。

(糟糕,我想睡到眼皮快垂下去了。)

而位於維恩後方待命的妮妮姆則有種預感。

(我總覺得好像產生了什麼奇怪的誤會……)

於朝臣七嘴八舌的討論之中,芙拉妮雅下定決心站了起來,道:

「──由我代替哥哥出席皇子會談。」

聞言,朝臣們紛紛感到震驚,維恩則是嚇呆了,妮妮姆仰望著天花板。

如此這般,芙拉妮雅的外交處女秀就這麼定下來了。



◆◇◆


(真沒料到竟然會是由他妹妹芙拉妮雅公主來呢……)

洛薇蜜娜凝視著坐在對面的芙拉妮雅,這麼思索著。

我們稍微喝杯茶聊聊天吧──她對前來問候的芙拉妮雅這麼說,並邀請她參加茶會。

至此為止都沒問題──但完全聊不下去。

「妳覺得米爾達怎麼樣呢?這裡的氣候和納特拉不同,妳有沒有嚇一跳呢?」

「對,有。」

「這都市有許多可看之處,我尤其推薦妳可以去逛逛市場,那裡有著自各地進口的貨物喔。我也去逛過了,會被那商品數量嚇一跳呢。」

「這樣啊,如果有機會的話。」

「……」

就像這樣。

這是因為芙拉妮雅感到緊張,以及缺乏共通話題,但最根本的原因在於,芙拉妮雅似乎對洛薇蜜娜抱持強烈戒心。

(不對,以前見面時我也隱約感覺到……)

洛薇蜜娜與芙拉妮雅並非初次見面,過去前往納特拉時也曾與她交談過。

儘管如此,對話內容卻只有三言兩語,相當簡短。由於當時洛薇蜜娜忙著與維恩打謀略戰,芙拉妮雅也因代替維恩處理部分國政而分身乏術,所以這也是莫可奈何。

然而正因為如此,洛薇蜜娜才無法理解,自己為何如此受她提防,畢竟兩人之間的交情,並沒有深到足以產生好意或敵意。

(如果要說可能性的話,就是維恩或妮妮姆對她叮嚀了一些什麼吧。)

她瞄了芙拉妮雅背後一眼。

扮演隨從於後方待命的,是維恩的輔佐官妮妮姆,她這次奉維恩的指令,隨行輔佐芙拉妮雅。

洛薇蜜娜與妮妮姆為學生時的朋友,但在此時,即使她委婉地以眼神暗示,妮妮姆卻似乎不打算做回應。

(也就是說,她不打算居中牽線,真是頭疼呢……)

畢竟是那個維恩,他或許說了「那女人是大陸第一的心機女」、「她會邊笑得燦爛邊拿刀刺人」、「胸部八成是用擠出來的」等等,灌輸她一些有的沒的,囑咐她絕對不可以對自己放鬆警戒之類也不足為奇。

真是多管閑事。洛薇蜜娜希望籠絡納特拉進自己的派系,因此她希望能避免與身為代表的芙拉妮雅關係不睦。

(總之,邊聊一些維恩的事,邊解開她的警戒吧。)

芙拉妮雅一定很黏維恩,洛薇蜜娜試圖以此作為話題開端而張開了口。



以結論而言,洛薇蜜娜在某種程度上猜中了。

當決定由芙拉妮雅代理出席皇子會談後,維恩便開始教導她有關會談的種種知識,其中當然也包含了洛薇蜜娜的情報。如今,芙拉妮雅恰好回想起當時的事。

「──首先,是皇女在帝國中的處境。」

維恩對坐在會議室椅子上的芙拉妮雅開口道:

「因為她解決了之前的帝國內亂事件,所以有許多人才流向了她,形成了一個派系。」

「然後──」維恩接著說:

「皇女就率領眾人,說她要繼承帝位──」

「──她沒這麼說過吧?」

維恩點頭贊同了芙拉妮雅所說的話。

沒錯,儘管洛薇蜜娜對維恩與妮妮姆述說了她對帝位的野心,但如今仍舊尚未做出自己才有資格繼承帝位的宣言。

當然並非是她中途改變了心意,這背後存在著合理到令人傻眼的心思。

「人才聚集至皇女身邊,但那並非因為他們對皇女繼承帝位或她的思想產生了共鳴,而是由於他們厭倦了三位皇子你爭我奪所致。她認為這時候要是自己也提出要繼承帝位,將會被認為是要助長紛亂,導致人心背離──所以她成立了憂國派系。」

一如字面所示,這是一個憂慮帝國未來的派系。洛薇蜜娜隱藏自己的野心,將自己的派系打造成一個憂國志士聚集之處。

而他們的活動內容極為單純。倘若眾皇子繼續失和,可能再度釀成已經迴避一次的內亂,如此一來帝國將面臨分裂,現在眾人應該團結一心,以理性選出下一任皇帝──他們打著這種主張,四處遊說諸侯。

「和其他皇子不同,皇女的派系缺乏武力,但她反過來運用這一點,將自己塑造成一個不具武力、真心擔憂帝國未來的皇女形象,如果有人想以武力逼迫她沉默的話,無論在誰眼中看起來都像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