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條羽衣

1

在京都的第一個晚上，我很難入睡。

這裡是夜未小姐作為據點的老鋪料理店二樓。我跟帆乃夏將棉被排在一塊，睡在一間像是客房的房間內。

我可以聽到帆乃夏正在一旁發出規律的鼾聲。可是就算我轉頭望去，這裡也暗到讓我無法看見她的臉。

雖然從窗帘外面射入藍色的夜光，可是映照在我眼中的輪廓仍滿是黑暗。

──五天。

接下來的五天，都要在這種地方度過。想到這裡，感覺實在不可思議。

以前旅行的時候，我們是在佩拉腳邊露宿，所以這說不定是我第一次仰望著不是自己房間的天花板睡覺。

好可怕。

沒錯，我想自己很可能是在害怕。

我想早點回家。回到我那安靜又安全的家裡。

這是我此刻最誠實的感受。

我想知道關於我父親的事。我也希望能幫在找姊姊的帆乃夏找到某些線索。第一次見到自己之外的魔女，讓我也想跟夜未小姐及羽衣請教許多跟魔術有關的事。

這些當然也都是我會有的想法。我也知道這棟屋子同樣有結界，是安全的地方。

可是我卻無法剋制內心的不安。我無法控制心頭那股想要儘早逃走的衝動。

是因為我看到結界外頭有大量屍人的關係嗎？

那肯定也佔了不少比例。可是……我感覺似乎還有其他恐懼。

如果一切都順利進展下去，我就能知道關於我父親的事。帆乃夏說不定也能得到關於她姊姊的線索。

雖然這都是好事，可是我沒法想像「之後」又會是怎樣。

膽小的我──就連前進都會害怕。

其實我很想再多停留一會。

因為對我來說，「現在」就是比任何時候都要幸福的時候。

我唯一的朋友在我身邊。光是這一點，這個「現在」就比我過去活過的任何時間都要耀眼。

「帆乃夏……」

我試著低聲喚著她的名字。

儘管我知道她已經睡了。

她當然不會有任何回應。可是──

「啊。」

在棉被底下，我感受到她的手。

我們手指互相交錯，她緊緊握住我的手。

她醒著嗎？還是我把她吵醒了？

可是，不管怎麼說……這就是我追求的東西。

我沒有開口道謝，而是同樣回握住帆乃夏的手。

這樣的話，感覺似乎就能入睡了。

2

停留在京都的第二天。

伴隨日出睜開眼睛的我，看著窗外被晨光染成橙色的鴨川，整理衣著，然後把還在熟睡的帆乃夏給叫醒。

當我們下樓來到一樓的店鋪部分，已經看到夜未小姐正用卡式瓦斯爐燒開水，等到羽衣起床，便是早餐時間。

我們用早餐時並不是坐在吧台座位，而是坐在裡頭和室的四人座，圍著餐桌用餐。我跟帆乃夏並肩坐在一塊，夜未小姐跟羽衣則在我們對面。

「啊，是早餐耶……」

「真的是早餐……」

帆乃夏跟我看著放在桌上的早餐，語帶讚歎地這麼說。

裝著白飯的碗。飄著香氣的味噌湯。稍微煎過的培根。雖然白飯跟味噌湯是微波食品，但依舊是我們有一個月沒見過的正式早餐。

為了節約糧食，我們早上經常會吃餅乾了事，從來沒有費心去準備這樣的餐點。

「對了，妳們也要喝這個。正是在這種時候，營養均衡格外重要。」

夜未小姐這麼說完，便將罐裝的蔬果汁放到桌上。

「嗚……我不喜歡這個……」

羽衣看到蔬果汁，立刻皺起眉頭。

「不準抱怨。要全部喝光。這是為師的命令。」

「是……」

被夜未小姐特別叮囑的羽衣，只能不甘願地拿起蔬果汁。

──她們感覺就像「家人」一樣。

我能從她們平凡的對話中感受到我所不知道的溫暖，讓我有些羨慕。

不過兩人雖然同姓，但看起來並不像母女。這兩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呢？

當我抱著這個疑問將早餐送進口中的時候，夜未小姐開口說道。

「帆乃夏，今天──我要妳跟我一起行動。」

「咦……不是找由貴，是找我嗎？」

帆乃夏停下筷子這麼問道。

「沒錯，因為不是『魔女』的妳，是目前最容易礙手礙腳的人。我懂一點用槍的技術，所以我可以教妳用槍。」

「嗚……礙手礙腳……說得也太白了。」

帆乃夏的表情雖然難堪，不過並沒有多做抗辯。

「才沒有那種事！有好幾次都是帆乃夏幫我──」

我忍不住插嘴，然而卻被身為當事者的帆乃夏制止。

「由貴，沒關係。這也是事實。我雖然手上有槍，但畢竟是外行人，而且開槍的槍聲也會引來屍人……所以大多時候都還是得靠由貴的魔術……如果我有機會多學點東西，那我也打算不客氣地請人家鍛煉我。」

帆乃夏先是搖頭制止我，最後則不甘示弱地朝夜未小姐瞪了回去。

「呵──我並不討厭有幹勁的徒弟。所以說，由貴就交給羽衣照顧了。沒問題吧？」

被夜未小姐看著的羽衣長嘆一口氣。

「……反正我也不能拒絕吧？我答應就是了。」

羽衣雖然顯得不悅，還是點了頭。

──原來我得跟帆乃夏分開行動……

正當我感到擔心的時候，羽衣瞪了我一眼。

「我可是『師姐』喔。就算我年紀比較小，但如果妳像昨天那樣說什麼『小妹妹』把我當小孩看待，我可是會生氣的。我在稱呼妳的時候，也會直接叫由貴。懂了嗎？」

「是、是……」

在羽衣強硬的語氣壓迫下，我不由自主地點頭。

「那就好。那麼──由貴，吃完早餐之後，就跟我一起把剩飯做成飯糰。因為中午我們會在外頭吃飯。」

「好的……」

面對師姐的指示，我老實地點頭回應。

可是實際上，羽衣還是相當年幼的女孩──我的腦袋實在很難每次都將她視為前輩看待。而且……

──我其實不太會應付小孩。

因為，小時候會嘲笑我是「魔女」的人，就是住在附近的小孩。所以我對小孩的印象，一直都是任性又愚笨，殘酷又可怕的生物。

要我跟這樣的對象獨處，我能應付得來嗎……我實在沒有絲毫自信。

3

「看來妳準備好了。我們走吧。」

在屋外等我的羽衣一看到我出門，便動身邁開步伐。

「好、好。啊──不用鎖門嗎？」

帆乃夏跟夜未小姐已經先我們一步出發。所以我才會想是否需要鎖門，不過羽衣沒有停下腳步，仍舊繼續前進。

「沒什麼好鎖的。反正除了我們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在外頭活動。」

「……說的也是。」

我點頭同意羽衣的看法，追了上去，跟她並肩走在一塊。

羽衣跟之前一樣，手裡抱著大型的熊貓布偶，背上背著偏小的背包。我攜帶的東西則是手杖與學校肩包。在肩包里裝有我們剛才做好，用來充當午餐的飯糰，還有從魔佩拉。

──話說回來，從我們來到這裡之後，佩拉就一直很安靜。

雖然可能是這裡屍人較少的關係，佩拉一直沒有擅自發出叫聲，就像是布偶一樣沒有動靜。

「夜未她們是搭車去巡視城鎮外圈，所以我們要負責搜索車道被堵住的鬧區。」

羽衣邊走邊這麼說。

「妳不叫她師父沒關係嗎？」

想到昨天夜未小姐教訓羽衣的景象，我試著這麼問道。

「……妳很會挑毛病耶。沒關係，師父只要在夜未面前叫就好了。」

看起來羽衣是「故意」這麼做的。

「比起那種事，離開據點之後就不再安全了。即使現在還沒看到屍人，但妳要隨時有應戰的準備。」

羽衣擺出師姐的模樣做出告誡。

「我會小心的──呃……」

我用手杖杖頭觸碰路邊一塊較大的石塊，接著開始想像。

「動起來。」

我透過手杖將熱傳出，只見石塊便按照我的意念飄了起來。

這是無視物理法則的現象。即使到了如今，就算是我自己看起來，感覺也仍是非現實的光景。

「喔，那就是由貴的武器嗎？」

可是羽衣絲毫不感到驚訝，只是冷靜地仰望石塊。

──這個女孩真的是魔術師。

這是我第一次體認到這件事。

「是的。我是讓這樣浮起來的東西加速去撞屍人。」

「固體操作──跟九條一樣是地魔術呢。可是我聽夜未說過，妳應該還會用其他屬性的魔術吧？」

面對羽衣的質問，我點頭表示肯定。

「我姑且算是也能操作液體、熱量，還有氣體。可是我很少用那些東西當武器……我有試過一次將爆炎壓縮後射出去──可是那太亂來了。」

我跟帆乃夏在前往神奈川的時候，遇到了「獸頭屍人」。為了擊敗那動作敏捷又耐打的屍人，我們將對方引誘到高架道路上，讓獸頭屍人進入汽油爆炸的範圍──我還進一步利用爆炎作為攻擊手段。

聽到我這麼說，羽衣的表情有些抽搐。

「妳、妳看起來一臉文靜的模樣，作風還挺大膽的……不過我要先說清楚，我對那種魔術沒有研究。我能教妳的，就只有地魔術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

「啊！妳剛才有些失望對吧？」

看到羽衣鼓起臉頰，我連忙否認。

「怎、怎麼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