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10)

第一卷

夏凪交叉雙臂彷彿抱住自己的胸部般,同時用鼻子「哼」了一聲。

「主觀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了,客觀的事實才是最重要的吧。」

「我說的不對嗎?」夏凪語畢,再度扯起我的領帶拉向她那邊。

濡濕的嘴唇近在咫尺,她的吐息既甘美又溫熱。

那對紅寶石般的赤紅眼眸,目光筆直地貫穿了我的眉心。

「你所做過的事都是既定事實。因此該如何評價那些功勞,如何以那些結果形容你這個人的身分,都是我們這些旁人的自由不是嗎?」

如此率直而妄自尊大的眼神,總覺得跟如今已不在的某人非常相似。

「……妳說妳想找人。」

繼續保持這樣的距離真是受夠了。

我用手推開夏凪的肩膀,變成彼此面對面站立的姿勢。

「是沒錯啊……」

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太好說話了。

不,為了自尊這裡必須先說清楚,我可沒有對夏凪的說詞產生任何特殊的想法,也不是被她辯倒了。

只不過,那個身影驀然閃過眼前,讓我完全沒法抗拒。

真是的,看來我過去被調教得很聽話啊。

「這份偵探的工作,你願意接受了?」

頓時,夏凪臉上浮現驚異之色。從這種反應看起來,她還挺孩子氣的,簡直就像個喜怒不定的小女孩。

「不,我可當不了偵探。但是──」

「但是?」

「如果妳同意,當偵探助手我還可以。」

我這麼說道,夏凪則露出「這是搞什麼鬼」的無奈苦笑。

真抱歉啊,從四年前開始,那就是我的角色了。

「所以說?妳究竟想找誰?」

如果只是要尋人應該花不了太多時間吧,相對於用力伸懶腰的我,夏凪則一本正經地表示。

「這個嘛,我也不是非常確定。我只是想拜託你,找出我正在尋找的人是誰。」

原來如此,的確,對於剛才才說過「主觀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的她,這樣的煩惱老實說再恰當不過了。


◆吶,這顆心臟,是誰給的?


「所以,該怎麼說?意思就是,夏凪妳『最近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某個人,但卻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這就是妳想表達的嗎?」

在那段對話之後,我們走在回家的路上。

兩人順道進入一間咖啡廳,我一邊啜飲咖啡一邊重新跟夏凪討論她的委託內容。

「沒錯。我確定自己非得跟對方見一面說說話不可……不過,我卻無法確定那個人是誰。不管是年齡、性別,或是住在哪裡,簡直是一點頭緒都沒有……啊,這個真好喝。」

夏凪露出淡淡一笑並將馬克杯湊近嘴邊。光是攝取咖啡因這種行為就美如畫還真叫人羨慕。

至於我嘛,以前曾被搭檔形容「你的長相太過無趣只要過個兩天沒見面就會忘記」,都不知道被說過幾次了。

「……幹麼?為什麼死盯著我……?」

或許是終於察覺到我的視線了,夏凪輕輕拉了一下椅子。只見她一邊偷瞄我,一邊用指尖玩著短裙的下襬。

「……妳很想被人盯著看嗎?」

「……!」

我的腦袋冷不防被某種類似摺扇的玩意狠狠敲了一下。

「……真不講理耶。」

「唔,誰叫君冢從剛才就一直出現奇怪的誤解……是說『不講理』這三個字是你的口頭禪嗎?」

「不講理的存在就出現在眼前,我不這麼說還能怎麼辦。」

托她的福,我久違了一年才終於解禁。其實我也不想使用這個辭彙啊。

「那麼,言歸正傳吧。」

我先啜飲一口咖啡才繼續說道。

「夏凪想尋找的那位身分不明人物──姑且先以X來稱之──妳對這位X有沒有任何一點線索呢?」

「嗯,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對這位X如此執著,不過,似乎是從某一刻起,我就突然很想跟X見面。」

明明連對方是誰都搞不清楚。

夏凪這麼說完,凝望著窗外。

「那種感覺,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是從妳有記憶以來,或者升上高中,還是……」

「一年前。」

這句話的口氣倒是極為果斷。

夏凪雖然表示不清楚X的性別、國籍、年齡等等,但唯獨自己對X開始感到在意的時期非常肯定。

「一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從瀕死之際撿回一條命──不,應該說有人送我一條命。」

她刻意修正說法,其中想必有很大的意義。

因某件事瀕臨性命危機的夏凪,並非單純地撿回一條命。那也意味著──

「在教室里讓你聽過的心跳聲,那個,並不是屬於我的。」

「──是心臟移植嗎?」

夏凪微微點頭。

「我好像從小就有心臟的疾病了。只能一邊等待移植的機會,一邊不斷重複住院出院的生活……因此,我也沒法正常上學。」

「是嗎?難怪我對妳毫無印象。」

「對呀,像我這麼可愛的女孩怎麼可能會讓人一眼略過呢。」

「抱歉,其實我從昨天就被一塊好大的耳屎堵住,所以根本聽不清楚……喂好痛好痛好痛好痛!不要捏我的小指,不要再扭了,會斷掉!」

「是你先打斷話題的吧。」

「這是什麼鬼話啊!」

別再繼續扮演嗜虐狂的人設了,真是有夠貪心。

無視嘆氣的我,夏凪繼續說道。

「然後到了一年前,終於等到了合適的捐贈者,我便立刻接受心臟移植手術。也是從那時候起,X的存在就不時從我的腦中閃現。」

「那麼夏凪,妳已經尋找X一年了嗎?」

「沒有。因為在移植心臟後我得靜養一段時間,完全無法離開病床更不可能採取行動。幸好,這陣子我終於能正常上學了,然後我又讀到你……君冢的新聞報導。」

原來如此,啊。我總算能大致搞清事情的時間軸跟前因後果了。看來,這個問題搞不好能出乎意料地迅速解決。

「記憶轉移。」

聽到我冒出的這個詞,夏凪不解地微微歪著腦袋。

看樣子,她腦中只能理解到這個詞的讀音而已。

既然如此,我換個說法她會比較好理解。

「夏凪在尋找的X真實身分──就是這顆心臟原本主人想見的人物。」

「……少說蠢話了。」

「假使妳認為不可能,那為什麼一開始就要對我提起心臟移植的話題。」

我的追問使夏凪陷入沉默。

「妳剛才說,妳是在一年前開始感覺到X的身影,而我問妳『一年前發生了什麼事』,妳就提及關於器官移植使自己得救的話題。這也就是說,X的存在與心臟移植有關聯這點,是妳本人也承認的,難道不是嗎?」

「……君冢,你這個人好惡劣。」

夏凪半眯著眼瞪我,看來那就是正確答案了。

「記憶轉移這種現象,雖然還無法獲得科學實證,但已經有許多起患者現身說法的案例。一九八八年,一名叫克萊爾•西爾維亞的猶太人女性在美國接受器官移植手術,幾天後她的飲食習慣就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原本討厭的青椒突然愛吃了,而以前因為身為芭蕾舞者必須避免的速食,現在也變成她的最愛。之後,去詢問器官捐贈者的家人,才知道這跟那位捐贈者男性的喜好完全一致。」

「這些事,只是巧合吧?」

「不光只是那樣。克萊爾還夢見了器官捐贈者的名字,實際去向捐贈者的家人確認,果然一個字也不差。其他還有好幾個類似的案例……妳想繼續聽嗎?」

「……君冢,你這個人真的好惡劣。」

不管妳怎麼看待我,只要妳接受這個理論就行。

「所以,事情是這樣啰?並不是我想見這個X,而是這顆心臟想見X?」

「是啊,恐怕就是那樣了。因此這位X的真正身分,就是捐贈者生前的家人、戀人、朋友……其中之一吧。」

「是嗎……」

夏凪將手輕輕按在左胸上,微微咬著嘴唇。

「好吧,反正妳已經接受了。這麼一來問題就解決了啊。」

也算是幫忙幫到底了,至少應該請我喝這杯咖啡當報酬吧。

這麼一想,我就擱著帳單不管逕自站起身──然而。

「嘎?你想去哪?」

夏凪那帶刺的眼眸瞄準了我。

「這時候你要是說想閃人的話我會加倍殺死你。」

「妳這種原創的恐嚇台詞也太可怕了。」

我被她的殺氣所震懾,只能哭哭啼啼地返回座位。

「我以為討論已經結束了啊?」

「你看一個女孩子捂著胸口,還滿臉憂愁地咬著嘴唇,為什麼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啊。」

「不,我以為妳只是沉浸在故事結尾的感傷中啊。」

「你一點都沒有身為人類的同理心嘛。」

身為人類的同理心?那種玩意,早在一年前我就扔到不知哪條暗巷了。

「這麼說的話,夏凪,正如剛才我所言,想見X的人其實並不是妳,而是這顆心臟的主人。那只是捐贈者生前的記憶,跟妳並沒有什麼關係啊。」

「不對!」

夏凪一拍桌子站起身。

「你錯了,那不只是單純的記憶──而是內心的遺憾。就算肉體已死,將心臟繼承給我,捐贈者還是如此想見對方一面。我既然得到了捐贈者的心臟,就至少應該要報答這份恩情才對。所以我很想讓這顆心臟,見X一面。」

她使用的詞句跟先前截然不同。

足以證明,這是任憑情感宣洩所說出的真心話。

「這只是妳在自我滿足罷了。」

「沒錯,我就是在自我滿足。這顆心臟,現在已經是我的了,所以我想要見X。」

「這跟妳剛才說的話自相矛盾了。」

「……閉嘴,總之你必須幫我。」

咖啡廳的濕紙巾飛了過來。

啪一聲貼在我臉上。

這種半濕半乾的感覺很噁心。

「……妳會支付我酬勞吧。」

我把濕紙巾從臉上拿掉,正好跟滿臉不悅的夏凪四目相交。

「酬勞的話我已經先付過了,剛才不是讓你碰過我的胸部了嗎?」

「這算什麼強迫推銷啊。」

「假使你不肯接受,我就要把君冢的性癖好向全校學生揭露。」

「這句話,我一樣可以原封不動地還給妳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