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章 她與他的椅子(4/10)
第6.5卷
保麗龍箱鋪著冰塊,超市不常見的魚類與貝類直接擺在上面販售,很有菜市場的氣氛。
「優空,交給妳了。」
我東張西望時,朔同學把錢包交給我。
「好,交給我吧。」
收下他的錢包後,我將之放進包包里。
別人看了或許會有點驚訝,但我們平常都是這樣,早就習慣了。
最一開始是由我全額支付,回去後再拿收據仔細計算。只是每次都要這麼做很麻煩,還有可能算錯,所以現在我們到超市時,一開始就會分開兩個籃子。
我拿出各自的錢包分別結帳,如果有大容量包裝要平分,就之後再計算。
既然要這麼做,不如一開始就各付各的──這麼說雖然沒錯,但因為要交換,而且還要藉由什麼東西放進哪個籃子來調整帳目,因此就由我統一管理。
他幾乎毫無防備地把錢包交給我的那個瞬間,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樣,每次都讓我有點心動,這件事不能讓他知道。
「朔同學,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我這麼問他後,他「嗯~」地蹙起眉頭。
所有高中男生都差不多,朔同學基本上喜歡以肉類,或是碳水化合物為主的料理。
因為看得出來他自己絕對不會煮來吃,我下廚時偶爾會提議海鮮料理,真要說起來其實是強制才對。
他此時正露出一張興緻缺缺的臉。
「唔~生魚片?」
「那不需要我下廚吧?」
「鮪魚生蛋蓋飯?」
「之前吃過了。」
「不然手卷壽司之類的。」
「全部都是生魚片衍生出來的料理……」
他的回答大概都是這種感覺。
這些料理我當然也很喜歡,只是實在沒有什麼下廚的感覺。如果是自己家裡也就算了,在朔同學那裡,我總會想做些比較費工的料理。
我知道不是做工繁複就是好料理,只是……
家常料理與樂在其中的料理還是有分別。
平常我都是趁社團活動與課業的空檔準備家人的飯菜,因此重視快速料理,也常用冷食或即食食品隨便解決。
但還有另一種情形。
比如說用昆布或是柴魚片熬煮高湯,把洋蔥炒到金黃色,花好幾個小時燉肉……
有時候我會想沉浸在這樣的步驟與時間裡面。
或是慢慢想事情,或是發獃放空思緒,或是思念著某人。
尤其今天專程到市場來了。
平常大多是粗茶淡飯,我想挑戰比較有變化的菜色。
儘管我是這樣的心情,接下來的對話也是老樣子。
朔同學不再堅持下去地說著:
「我想要比較簡單的,像是一般的鹽烤,或是蘿蔔泥淋橘醋或醬油來沾著吃的料理。」
「一點也沒有下廚的成就感。」
「不然我讓個一百步,味噌鯖魚、照燒鰤魚或是什麼魚的西京燒(編註:將魚肉以西京味噌腌制後燒烤的料理手法。)都好。」
「這種讓步方式都多少次了……」
接著輪到我提議:
「真鯛的義式水煮魚呢?」
「我想吃普通的鹽烤。」
「白身魚的義式生魚片呢?」
「嗯~醬油和山葵。」
「干燒蝦仁。」
「我是不討厭,只是跟白飯不太配。」
「章魚炊飯。」
「我喜歡雞肉的。」
「真是的!都特地到市場來了!」
我氣呼呼地說,他哈哈哈地尷尬笑著。
「我只是回答妳的問題而已,妳煮的我都吃。」
我不滿地眯起了眼睛說:
「可是你在期待落空的時候,失望的表情很明顯。」
「欸,有嗎?」
「有,最近的醬燒鰈魚你就擺出了那種臉。」
「啊……」
他似乎心裡有數。
他迴避我的視線,搔了搔臉頰。
他總是這副德性,所以我明知雞婆,還是忍不住嘮叨。
他的好惡並不分明。
就像他自己說的,我端出的料理他都會吃光光。
如果只聽這段對話,會覺得他是傳統大男人,不過那是因為我開始在他家下廚時,曾要求過他「你可以直接把好惡或是口味的感想,直接跟我說,不用顧慮」。
要是不先這麼說,我會一直做出他覺得「還好」的料理,而且如果他是昧著良心稱讚,我會更難受。
只是話雖然這麼說,因為我希望他能嘗到美味的海鮮,所以還在不斷摸索。
為弟弟與爸爸下廚的時候也是類似的感覺,未來如果有了小孩,大概又會再經歷相同的拉鋸戰,我忽然覺得好笑了起來。
若是朔同學氣勢十足地坐在餐桌前,盤起手臂說「魚和蔬菜也要吃」,那個樣子感覺會戳到我的笑點。
我只是試著想像,就忍不住笑得發抖,用手捂住嘴巴。
坐在餐桌旁的會是兒子嗎?還是女兒?
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我想像起那是個兒子。
他有著和朔同學一樣,有些傲慢的眼神。
眉毛也是英氣十足,不過笑的時候會整張臉都笑開來。
學話學得很快,而且滿嘴歪理。
『唔~可是爸爸的表情看起來也不喜歡魚,比較喜歡肉啊。』
『……我沒有。媽媽會生氣,所以我沒有露出那種表情。』
『如果媽媽沒有生氣,爸爸比較喜歡吃肉嗎?』
『……總之,魚還有青椒和紅蘿蔔都要吃乾淨。』
『我會吃很多很多高麗菜絲啦。』
『……爸爸也會吃,留一點給我。』
啊,不行,糟糕。
我強忍著就要笑出聲音來的衝動,同時思考了起來。
朔同學不怎麼會主動吃蔬菜,唯獨莫名喜歡高麗菜絲,有多的一定會續加。
過去一開始我將高麗菜絲和薑汁燒肉一起端上桌的時候,他沒有惡意地說了「用削的比較細喔」,我聽了很不甘心,非常認真地練習。
因為擠了點美乃滋在上面,醬料基本上淋的是紫蘇醬。
有一段時間他迷上我推薦的黑醋洋蔥,只可惜黑醋洋蔥沒有大容量的包裝,很快就吃完了,最後好像還是又回到原來的高麗菜絲了吧。
不對!
想到這裡,我忽然冷靜了下來。
我胡思亂想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一不留神就在廚房泡茶看著他們,兒子也很可愛。
我難為情地垂下雙眼,無意識地絞著雙手。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看我的,但我自認相當冷靜,可以不諱言地說算是很懂分寸的人。
不論是和朔同學在一起,還是在學校和夕湖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候,我總是主動走在退後一步的地方,我以為這樣的位置正適合我,可是──
「優空……?」
聽見那詫異的語氣,我輕輕搖了搖頭。
「呃,我們聊到哪裡了?」
「妳不是問我想吃什麼嗎?那個怎麼樣?」
他指向一旁的展示櫃說。
我看了過去,那裡賣的好像是入口附近那間排隊店家的菜肴。
「醬汁炸旗魚排,那種吃起來應該會像吃豬排蓋飯一樣容易入口。」
的確是很有意思的點子。
旗魚因為味道淡,魚腥味不重,想必會很順口。
雖然我有點想挑戰那道料理,不過──
「我不要在你家裡做魚排蓋飯。」
我冷漠地把頭甩開。
「……優空,妳還在為了我稱讚七瀨的豬排蓋飯生氣嗎?」
「我本來就沒生氣啊。」
這話是真的。
夕湖不太下廚,所以這個問題一直沒有浮上檯面,但是仔細想想,那只是很普通的事情。
不論是對朔同學,當然還有悠月也是,我都沒有指責的資格。
儘管心裡明白,聽見那件事的時候,超乎想像的寂寞囚住了我也是事實。
我誤以為那裡就像我家的廚房,同樣是我的地盤。
兩人共度的時間充滿在那個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有其他女生踏入──不對,應該說其他女生當然也有進入那裡的權利,這件事讓我感覺到無比的哀傷。
所以這種鬱悶的情感不是對他們感到生氣,比較接近我對自作多情而放下心來的自己,感到的失望。
我想,如果──
朔同學和別人交往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