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規定一定其來有自(3/6)
第1次
順從的聲音在腦中響起,讓我放心了。這樣潔絲就能得救了吧。我增強念,在局部製造出泥沼。我還設法讓四處凍結起來,儘可能地讓人難以行走。別小看邊緣人啊。我很擅長整人的。
我用倒木與泥沼大致設置好了場地,因此我更進一步地閃避到潔絲前往的方向,再次一邊警戒著男人們,一邊使用腳鍊。就在這時……
──豬先生,請救救我!
潔絲的聲音撼動腦袋。我急忙聞著風的氣味,前往散發出潔絲氣味的方向。潔絲倒落在地面上。穿著水色連身裙的身體躺在泥土上。
騙人的吧。發生什麼事了?
我連忙飛奔靠近,結果潔絲突然用難以想像是傷者的敏捷速度緊抓住我。
──請趴下。
我照她說的趴下,耳邊接著響起嘎嘰一聲,可以看見麻布在我們上方迅速地擴展開來。喂,這是…………我被潔絲算計了。
麻布勉強將我們遮蓋起來。發出沙沙的聲響,幾乎看不見原本透過的光了。我與潔絲兩人一起被塞在避難所的黑暗裡。有個詞叫做擠沙丁魚,現在正是那種狀況。我與潔絲緊貼著身體,以幾乎沒有動彈餘地的姿勢收納在擬態在岩石的避難所里。
叮────!叮────!
在稍微有些距離的地方,「喚狼」至今仍不斷響著人類聽不見的轟鳴聲。我已經不曉得耶穌瑪狩獵者的情況。
(笨蛋,這樣我不就不能轉移敵人的注意力了嗎?要是被發現的話該怎麼辦?)
我著急地這麼傳達,於是潔絲非常用力地緊抱住我。
──笨的是豬先生。假如我一個人進入避難所,在狼群來的時候,豬先生打算怎麼辦呢?
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吧。
在我尋找可以反駁的話時,從近處傳來複數嗷嗚嗷嗚的叫聲,以及好幾隻腳踩踏地面的聲響。聲響在附近停止了。
「是狼群啊!撤退!」
可以聽見男人的吶喊聲。嗷嗚吠叫著的聲音在附近發出。肉食獸的野獸氣味從避難所與地面的縫隙間稍微飄散過來。是「喚狼」發揮了效果,有狼群聚集過來了。這下只能祈禱,等牠們離開了。
我想至少做點什麼,用腳鍊的力量將避難所周圍儘可能地先變成沼地。
狼群還沒有離開的跡象。
──請看,要是豬先生在外頭的話,不曉得會有什麼下場。
明明潔絲的手應該受傷了,但她依然緊抱著我不放。
(說得也是啊,我欠妳一份恩情。)
我這麼傳達之後,內心的疙瘩依舊無法消除。我補充說道:
(但這是結果論。狼群未必會立刻前來。我應該對潔絲說過,要妳一個人躲起來。因為這麼一來,我就可以轉移那些男人和狼群的注意力,至少可以確實地拯救到潔絲。潔絲剛才的判斷搞砸了那個作戰喔。妳把我和諾特拚命想保護至今的妳的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中。)
──我怎麼樣根本無所謂。只要豬先生能活下來的話……
不管說幾次她也不明白。我差不多有些火大了。
(噯,潔絲,妳其實不想死吧。想到達王都對吧。既然這樣,就老實地那麼說啊。妳應該更愛惜自己一點。)
她沒有回應。
(雖然不曉得是什麼讓潔絲這樣犧牲奉獻,但妳那樣子是活不下去的喔。妳可以再任性一點的。)
潔絲像在顫抖似的搖了搖頭。
──我已經足夠任性了。
(沒那回事。妳至今有說過什麼任性的話嗎?)
──不希望豬先生死掉的任性。
潔絲超出必要地將身體湊近我。柔軟的胸部推擠到我的腹部上。濕潤的臉頰碰觸著我的脖子。我們渾身是血,在岩石中蜷縮起身體顫抖著。
我說不出話。雖然想摸摸潔絲的頭,但豬的關節沒辦法那麼做。
──您有那份心意,我就非常開心了。
潔絲的聲音傳達到腦內。我心想別看我的內心獨白啦。
尖銳的「喚狼」聲響,不知不覺間停止了。從遠處響起充滿親近感的遠吠,可以知道狼群逐漸離開。
我與潔絲脫離避難所,總之為了離開現場不斷前進。一邊祈禱著不會再遇到更多難受的事情。
(血止住了嗎?)
──是的,勉強止住了。
潔絲用布包紮右肩。布的摺痕有些地方滲出鮮血。
潔絲也幫忙拔出我後腳的箭,並用布包紮。每當我移動腳,滲出鮮血的布就會發出滋滋的聲響。
下次再被人盯上的話,真的就完蛋了。不,就算沒被盯上,我們的體力也已經撐不過半天了吧。也有可能在夜晚時被狼群襲擊。
──那個,豬先生。
(怎麼了?)
──我是第一次有人這麼靠近地陪在我身邊。
我的心臟猛然縮緊,感覺就像是雲霄飛車急速下滑一樣。
(別說了,別立那種死亡旗標啦。)
──我真的覺得很幸福。我只是想告訴您這件事。
視野忽然開闊起來。是走在身旁的潔絲被樹根絆倒了。我連忙停下腳步。
(……再繼續前進也沒完沒了啊。暫且在這邊休息一下吧。)
我這麼傳達,讓潔絲坐在附近的樹根處。我在她身旁趴下。可以感受到包紮在後腳上的布流出鮮血。風好冷。呼吸困難。
──豬先生覺得如何呢?
(什麼如何?)
──豬先生現在幸福嗎?
潔絲美麗的褐色眼眸看著我。她的眼睛已經注視到結局了。
(不,我不幸福呢。)
潔絲露出看似悲傷的表情,半張著嘴僵硬住了。
(我還沒有放棄。一想到眼前還有更大的幸福在等著,我實在無法覺得到目前為止的自己很幸福啊。)
──這樣嗎……很像豬先生的作風呢。
(不過,假如就算在這裡死掉,我也不會後悔就是了。畢竟要是普通地活著,絕對不會有美少女用胸部推擠我的經驗吧。)
潔絲的左手貼向胸口。她滿是傷痕的手指握住布料──
(等等,這是處男玩笑啦。別當真啊。)
我將視線從潔絲身上移開。這時,在眼前發出沙沙的聲響。
(有什麼在。)
我這麼告知,定睛凝視著黑暗。黑色的某個東西大動作地搖晃著。
是赫庫力彭。
黑色毛皮被白色月光照亮,讓牠的輪廓浮現出來。不斷朝左右搖晃的軀體。彷彿被人用圖釘固定在空中一般動也不動,宛如蝙蝠般的光禿頭部。一雙大大的黑色眼睛。
就算聽說牠什麼也不會做,還是會忍不住在生理上感到恐怖的怪物。
赫庫力彭一直凝視著這邊,彷彿誇張的鐘擺一般搖晃著身體。
(牠真的無害吧?)
我這麼確認,於是潔絲將手放到我的背上。
──對,赫庫力彭什麼也不會做的。
從彷彿一瞬間就能飛撲過來的距離一直注視著我們,詭異地不斷搖晃著身體的野獸。諾特視為眼中釘的野獸。我以前所在的世界裡從未見過的怪物。
……嗯?
腦海中響起所有拼圖碎片連接起來的聲響。我懂了。我懂了喔。沒錯。肯定就是這麼一回事。這簡直就像為了來自異世界的我準備的謎題。
(噯,潔絲,妳覺得赫庫力彭什麼都不會做對吧。)
──對,是那樣沒錯呢。
(但實際上,赫庫力彭正在做某件事。)
──牠正在搖晃。
(不光是那樣而已。大家只注意到牠在搖晃,而沒有察覺到本質。妳看,赫庫力彭不是正在看著我們嗎?)
──的確,您說得沒錯。
(赫庫力彭是從暗黑時代結束後突然開始出現的──妳這麼說過對吧。)
──是的。
(我說啊,潔絲,我的故鄉也棲息著跟這個梅斯特利亞相同的動物們。但獨缺赫庫力彭。)
諸位明白這其中的意義嗎?
(生物們是在吃或被吃、欺騙或被騙這些複雜的相互作用互相影響下生活著,這就是所謂的生態系。所以說,赫庫力彭存在於自然里的生態系,照理說絕對不可能跟我知道的生態系一樣才對。)
──聽您這麼一說……豬先生的故鄉獨缺赫庫力彭這件事,的確有點奇怪呢。
(於是可以歸納出某個結論。赫庫力彭是在暗黑時代那陣子,被人從生態系之外帶進來的生物。更進一步補充的話,就是被魔法使創造出來的生物。能夠創造出這種生物的,也只有魔法使了吧。)
──假如是那樣,究竟是為了什麼……
(妳想想赫庫力彭都在做些什麼,在看著我們對吧。換言之,就是監視。希望妳回想一下巴普薩斯的修道院。石造建築物燒得那麼嚴重,實在太奇怪了吧。但是,如果是魔法使利用赫庫力彭監視民眾,發現有人藏匿耶穌瑪,用魔法燒毀了建築物的話呢?)
潔絲的手在我的梅花肉上顫抖。
(從火災發生不久前,赫庫力彭便開始頻繁地在修道院周遭出現──瑟蕾絲曾這麼說過。)
──是為了強化監視嗎?
(應該是吧。關於對耶穌瑪的待遇,有這樣的規則對吧。「不可以讓耶穌瑪搭乘交通工具」──是王朝這麼決定的對吧?妳不覺得王朝是怕耶穌瑪會逃離監視嗎?過了十六歲之後,不是來來王都就是死掉,不然便傷腦筋了,所以才燒掉藏匿耶穌瑪的修道院,給予懲罰。要是耶穌瑪擅自移動到遠方就傷腦筋了,所以才禁止搭乘交通工具。)
潔絲似乎理解了,她動也不動。
──但我們沒有做任何壞事……
這種事我知道。但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子,因為某個理由。
還有,布蕾絲昨晚告訴我的線索。
向王訴說吧。
布蕾絲的話在腦中復甦。
──在北部的一部分地區中,流傳著這樣的傳聞。耶穌瑪要進入王都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向王訴說」。
要怎麼向王訴說呢?就算實際上吶喊出聲,也不會傳入他耳里。那要怎麼做?
雖然方法簡直就像脫逃遊戲一樣,但恐怕就是這種方法沒錯吧。機會難得。不光是訴說,也恐嚇一下王吧。我要用溢傷攻擊結束這趟旅程。
(潔絲,妳對著赫庫力彭這麼說吧──「請讓我進入王都。關於耶穌瑪的真面目,我有話想說」。)
潔絲看著我,緩緩點了點頭。我也點頭回應。
潔絲大大地吸了口氣。她用顫抖的聲音複述我的話。無論用內心還是耳朵聽,我都覺得她的聲音真是悅耳又美麗。
赫庫力彭還是一樣,仍然凝視著這邊不斷搖晃著。期待落空了嗎……
就在我這麼心想的下個瞬間。嘎拉嘎拉嘎拉──在附近響起了懸崖崩落的聲響。
我和潔絲互相對望。
(走吧。)
「是的!」
我們兩人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朝著聲音發出的方向不顧一切地前進。我發現天空微微地變亮了。能看見在黎明的天空下冷酷地聳立著的岩牆上,冒出了大洞。我們一個勁兒地前進。隨著逐漸靠近大洞,可以知道洞穴里是往上的階梯。我側眼看向潔絲。她一心一意地朝著入口前進。即使沒有交換意念,我們也是一心同體。我們步履蹣跚地到達目的地。
我們進入洞穴,定睛凝視階梯的上方。
有個留著金色長髮的女性從裡頭走了下來。她穿著彷彿好萊塢女演員會穿的那種白色長禮服。年紀大概三十左右吧。有著成熟的端正容貌。
女性在還剩幾階時停下腳步,露出微笑開口說道:
「妳很努力地來到這裡了呢,潔絲。請進,跟聰明的豬先生一起。」
聽到溫柔的聲音,安心感讓我鬆懈下來,我不禁腳軟跪地。終於。
敞開的入口彷彿將影片倒帶一樣,周圍的石頭聚集起來,埋住了入口。通往前方的狹窄石頭階梯,被提燈溫暖的光芒照耀著。
女性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輕輕地碰觸潔絲的肩膀。原本包紮著潔絲肩膀的布伴隨光芒消失,傷口很快地癒合了。女性接著觸摸我的屁股。不過她當然不是女色狼。我感覺到後腳的疼痛融化消失了。
得救了。光是這樣,我的內心就感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