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家到車站大概是步行十五分鐘左右的距離，位於住宅區正中央，安保嚴密的九層公寓的第六層，是個三室一廳的邊間。其他好像也沒什麼特別需要說明之處。還有什麼走廊很長，浴室挺寬敞的？除此之外就沒啥大的印象了。總之就是這樣一個普通的家。

畢竟絢不是如往常來我家裡玩，接下來一周我們要一起共同生活，所以我先向她介紹了家裡的情況。比如媽媽的房間，我的房間，爸爸的房間（現在是雜物間），廁所，洗手間，浴室，還有客廳兼餐廳。

在回到客廳、打開暖氣之前都是這樣進行講解的流水作業。隨後我正面對著絢，心神不定。不知是否因為這次要與絢同居的緣故，感覺家中一半已經變成我很陌生的地方了。

「總、總之先吃飯吧」

「嗯」

從醫院回來，已經是晚上八點左右了。我和絢在餐桌前解開便利店的塑料袋，拿出裡面的三明治。袋子里還有大概是我失去記憶時買的珍珠奶茶，總覺得有點羞恥。就因為要和絢同居一星期，你看看你高興成什麼樣了，榊原鞠佳。喝奶茶的特權僅限於約會中或者學校里，平時在家都是更樸素一點的風格，這情況喝酸奶之類的才對吧，你這傢伙！

糟糕。感覺好像要把持不住自己了。我以前在家裡都是什麼樣來著。太過在意眼前散發著藝人般強大存在感的絢，除了『想在絢面前表現得可愛一點的我』這部分，其他形態的我全都不知藏哪兒了。自己竟然這般德性，感受到身上的不協調感，讓我有些難受。

不知道是否因為晚上，絢的面前擺著的不是平時的黑咖啡，只有簡簡單單的蘇打水和雞胸肉沙拉。

「你平時就吃這麼點？」

「嗯。晚上差不多都是這樣。一個人吃也沒那麼多講究，而且我也會注意晚上不攝取太多碳水化合物」

「哦，哦——」

無視掉手邊點心麵包包裝上的卡路里標籤，我緊張地看著坐在平時媽媽專座上的絢。感覺腦子真的要出BUG了。為什麼絢會在這裡？對哦，是因為接下來一星期她都要住在這裡。一星期！也太長了吧！是永遠嗎！

而且明天和後天還要上學，絢帶來的制服正掛在客廳里。從今天開始就要和絢一起上學，一起回家了。簡直就像姊妹一樣。如果再深入一點，就已經，是那個了。是那個，產生夫妻關係的法律行為的狀態……對，結婚。

——就像結婚了一樣！

嗚哇啊啊啊啊！

我慌忙扭過臉不去看絢，連帶著整個身子都轉到一邊。怎麼回事，彷彿全身流動的血液運送的不是氧氣而是羞恥一樣，連指尖都慌張得抖個不停。好想現在就把頭埋到枕頭裡雙腳撲騰在床上翻來覆去個幾圈。心理已經退化成幼兒狀態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哈——太要命了。原來人在太幸福的時候也會無法保持平靜啊。面對莫名突如其來的幸福感襲擊，我不禁這麼感嘆。

吃完飯，我和絢各自玩著手機。絢在看漫畫，我雖然是打開了Instagram，但只是裝作在看的樣子，其實根本看不進去。因為，現在可是要和絢一起生活一個星期哦……？單單這點就已經要讓腦袋裡的彈幕超過字數限制了吧？

我忍不住向打工店裡的朋友，榎本冴發送了SOS求救信息。『絢現在來我家住了我要死了』。然而，就連一個已讀標誌也沒有。可惡，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的女人……

不過既然要在一起生活，自然就有很多事情要了解透徹才行。光在這害羞也沒用，還有很多要商量。對，比如說睡哪裡的問題。

「呃～～～絢……今、今晚，怎麼辦？」

「今晚？」

絢歪了歪頭，疑惑地望著我。嗚，我這說法好像很容易引起誤會啊。等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啊不，確實是那個意思也沒錯啦！

畢竟我和絢並不只是在一起一星期而已，而是孤女寡女獨處一房一星期。在沒有旁人視線的密室空間里，兩人獨處，一個星期……光是在酒店住一天就已經幸福得找不著北了……一星期的話……

同一屋檐下，如果兩人一起生活一個星期，就算是放言說女生之間不可能的女孩子，也肯定會被徹底攻陷的……

「今晚怎麼了？」

絢和往常一樣，很自然地催促我繼續說，但另一邊的我已經完全大腦當機，嘴裡蹦出來的話也支離破碎。

「是、是說我們睡哪裡！絢晚上也要睡覺的吧！對吧！」

「對啊，因為是人類嘛」

「是吧！是人類嘛！所以，就想問我們睡哪兒咯！」

「唔？」

絢又歪了歪頭。對哦，我還沒說選項呢。畢竟當下與人交流的能力屬於幼兒等級。

「要麼在客廳打個鋪蓋，要麼我去媽媽的房間睡，然後你睡我房間，或者」

或者。

在我的房間，兩個人睡一張床，之類的。

面對突然緊張起來，說話都有些不利索的我，絢淡然而又直截了當地說道。

「那我睡客廳就好了」

「誒……！？」

這發言完全超出我的預料。

我以為絢的話肯定會說要和我睡一張床。還以為會說不定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壓過來說『你難道以為我會讓你睡嗎？』之類的。

「被褥在哪？我幫你搬過來吧」

「嗯，嗯」

這是什麼感覺。就好像自己非常用心精挑細選的生日禮物，被人一句「謝謝——」然後就和其他人送的禮物一起收起來了的感覺。倒也沒關係啦，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但還是感覺有點寂寞……

我在期待著些什麼嗎？不不，怎麼會。沒有沒有。我只是覺得，絢她可能會那麼做而已。只是因為現實和預想的不一樣，有點失望而已。

我們兩人一同把被子從媽媽房間的衣櫃里搬出來，和洗好的床單枕頭一起放在客廳的角落。接下來只要把客廳的桌子稍微挪開一點，就能騰出地方鋪被子了。

「嗯，謝謝你，鞠佳」

「沒事——」

我若無其事地回答，一邊偷偷觀察絢的樣子。目光對上了。

「怎麼了？」

「沒……就覺得，絢你好冷靜呀」

「是嗎？」

「嗯，看起來是」

短暫的沉默。今天的絢不知為何防禦格外堅固，從表情上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什麼。

我也跟平常不太一樣。媽媽不在家，絢又在身邊，讓我飄飄然地有些忘乎所以。

「說起來，我還沒向你道謝呢」

「道謝？」

儘管如此，有一件事還是不能忘記。好險好險。

「嗯。你是擔心我，為我著想才過來住一個星期的吧？明明絢你也有自己的安排，還跑去給我媽媽看錄像，做到這份上也要說服她」

「啊，嗯。那當然咯」

絢垂下眼睛，遮羞似的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嘛，我的弱點，就是鞠佳的眼淚」

「嗯……誒、誒誒？」

臉上熱得似乎要冒出蒸汽。

「你，你這話說得……也太帥了吧？」

「剛剛說完後我才有了點自覺」

「什麼啦」

我忍俊不禁。但絢的表情，總覺得有些僵硬。

「其實，就算不能和鞠佳一起過生日我也已經很滿足了。但是我又想，那天對鞠佳來說肯定非常重要吧。因為不論如何也想實現你的願望，我就考慮了一下自己有什麼能做的」

就好像贊同自己所說的話一樣，絢輕輕地點了點頭。

「考慮了，總之後來嘗試去做了。和鞠佳媽媽談話真的特別緊張，而且我自己也沒把握能不能一切順利。不過，如果沒給你添麻煩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怎麼可能添麻煩嘛！」

我握住絢那雙總是微涼的手，努力傳達我的心情。

「我非常、非常高興……絢的想法，來我家留宿，這些都讓我很高興。絢，謝謝你！」

「那太好了。不用謝」

絢微微一笑。那笑容里，似乎蘊含著某種堅定的決意。

「所以呢，我會好好保護鞠佳的。絕不會讓任何人動鞠佳一根汗毛」

絢用若有若無的力道輕輕撫摸我的頭。

「我會把鞠佳乾乾淨淨地交還給你母上的，完璧歸趙。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不管是殺人狂還是魔物出現，我都會將其擊退」

雖然我家並不是位於什麼人外魔境中，絢的話語還是讓我很開心。

「嗯……謝謝你」

我握住絢的手指，害羞地低頭道謝。

因為決定了和絢今後也是撒嬌和被撒嬌、保護和被保護、珍惜和被珍惜的關係。

所以，只是今天的話，應該沒關係吧。

因為媽媽住院，擔心將要打破和絢的約定而忐忑不安的我，絢的態度令我喜不自勝。

今天就當個小女生，撒嬌個夠吧。

「最喜歡你了，絢」

「我也喜歡你，鞠佳」

絢溫柔地撫摸著我的後背。面對溫柔、堅強又帥氣的戀人，我加速的心跳完全無法平復。

此時的我完全是墜入戀愛之網的少女，並沒有注意到一點。

對絢的好感太過高漲的話，之後可是會很麻煩的。

「嗚嗚嗚」

我泡在浴缸里，把嘴浸到水面以下呻吟著。

不，因為……這絕對要出事了吧？絕對要出事了。

在那之後我們又相擁了一會兒，然後我突然害羞起來，說什麼不好偏偏說了句「差，差不多該去洗澡了！」。雖然考慮到吹頭髮和護膚需要花一些時間，而且也確實是差不多到洗澡的時間了。然而即使如此，在那種氣氛下說出這種話，無異於自掘墳墓。

「怎，怎麼辦？我先洗可以嗎？那我先洗咯！」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沒有面對絢泡過的浴池還能保持平靜的自信。

而且，如果絢說『我們一起泡吧』，我肯定會兩眼冒愛心地回答『好?』。太危險了！明天還要上學呢！

因此我不等絢回覆，就逃也似的溜進了浴室。明明水溫不高卻感覺快要泡暈了。

「完蛋了……」

更糟糕的是，我已經忍不住期待絢會不會過來了。這樣的想法完全藏不住。當然如果她真的過來的話我肯定會困擾，但我又不可能拒絕……嗚嗚。

有一首老歌說，不能見面的時間造就了愛情。但這似乎並不適用於我。只要和絢說話，我心中的愛就會茁壯成長。想必不久就會衝破胸膛吧。

「不對，這很奇怪吧……明明之前都玩了拍色情錄像這種play，為什麼我還黃花大閨女一樣這麼青澀啊……」

我們已經交往了四個月，肉體關係自然也是早就發生了。差不多應該習慣了才對。不，實際上被看見裸體，一起洗澡的話都已經習慣了……應該吧。至少平時不會這麼心跳加速……會還是會加速，但不會這樣驚慌失措。

「因為，絢她……那麼溫柔……」

嗚嗚，明明是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自言自語，仍然羞恥得不行。

我這人真的是，太容易被氣氛左右了……可能是察言觀色的技能導致我在這方面比常人要加倍敏感吧。

俯視自己泡在浴池裡的身體。高二學生，姑且還算緊緻性感，勉強可以說是通透的肌膚。倒也不能說是很有自信，但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在海邊啊泳池之類的地方，也是和怎樣的女孩子站在一起都不會擔心，不如說還會經常被誇讚和搭話。

這樣的身體，每一個角落都記著絢的手指和嘴唇的感觸。從頭頂到腳尖，幾乎所有的地方都被絢撫摸過，親吻過。連媽媽都沒有像絢那樣了解我的身體。

唔——

再這樣悶下去就要影響到絢的睡眠時間了，怎麼說也不能給人家添麻煩。我像是要甩開身上看不見的女孩子的手一樣離開浴缸，洗完頭髮和身體之後出了浴室。

穿上內衣和睡衣，理好用毛巾擦過的頭髮後，我把客廳里的絢帶到洗手間，對她稍作說明。

「右邊架子上的毛巾是我在用的，你住的這段時間隨便用沒關係。要洗的衣服記得放到這個籃子里哦」

「知道了」

絢沒有多說什麼，我把她送到浴室後回到客廳，把鏡子和美容液擺在沙發上，卻突然被絢的旅行包吸引了視線。

放在那裡的換洗衣物散發著些許生活氣息，讓我不禁又心跳加速起來。

「啊——真是的——」

如同用冷水驅除煩惱一般，我往臉上抹上化妝水冷靜冷靜。

比平時更細心地清洗身體，穿上比平時更可愛的中意的內衣，我真的是，到底在做些什麼啊。

向鏡子里的我投去呆然的視線。那通紅的臉頰，明顯是由於剛洗完澡之外的原因而發燒著。

……這孩子，戀愛了啊……我彷彿事不關己一樣如此想到。

「我洗完了」

「好快！」

還不到十分鐘絢就從浴室里出來了。

「我一直都是這樣的，只洗頭髮和身體而已」

「不泡澡的啊」

「嗯，基本都是淋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