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森林所見之夢(3/6)

第一卷 蒼月魔女與受詛咒之王

他睜開眼睛,只見自己身在某人家中。從木造的天花板來看,這個家似乎並不大。

拉札爾眨了眨眼後撐起身子,發現自己的主人正坐在稍微有些距離的餐桌椅上。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位不認識的女性。女子是名給人華麗印象的美女,有著一頭明亮的褐色鬈髮、琥珀色的瞳孔,以及象牙色的肌膚。

「哎呀,你醒啦?」



她一注意到拉札爾清醒過來,便揮揮手向他致意。聽到這句話後,拉札爾才發現自己方才正躺在床上。奧斯卡轉頭望了過來。

「你感覺怎麼樣?」

「殿下,我……」

「那個地方似乎會冒出瘴氣。抱歉,是我沒注意到。」

女性從椅子上起身,將裝有水的玻璃杯遞給拉札爾。他道謝之後喝了一口,舒暢的冰涼感立刻在體內擴散開來。拉札爾深深吸了一口氣。

「謝謝……那個,妳到底是……」

「我?」

女性指著自己,愉悅地笑了。

「我叫露克芮札。不過幾乎沒人會以名字稱呼我呢,大家都稱呼我為『封閉之森魔女』。」

拉札爾啞然失聲,整個人僵住了。

魔女看到他的反應笑得更開心了,奧斯卡則是一臉苦澀地嘆了口氣。



露克芮札的家位於森林的更深處。聽說平常會架設結界,讓人無法進入這一帶。

在木造的家中,各處都擺放著乾燥的藥草及調合用的玻璃器具。其中一面牆壁是書櫃,柜子上擺滿了疑似魔法書的書籍。一旁的玻璃櫃中除了茶具外,還擺著不知放著什麼的瓶子。

「簡直就是藥師的家啊。」

「因為我的興趣是研究魔法葯。你剛才割下的蔓草,似乎也能成為不錯的標本呢。那種蔓草一般來說生長在人們不會踏進的地方,八成是某個好事之徒闖進深處,蔓草就追著那名人類來到了村落附近吧。它將靠近的人類一個一個吸收,結果才在短期內變得那麼巨大。」

「問題出在最初的犧牲者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變得那麼大的蔓草呢,真期待能抽出多少萃取液。」

見魔女說得一臉陶醉,奧斯卡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一旁剛起身的拉札爾,則是一如往常地露出無力的模樣。

露克芮札把注意力移回兩人身上,才發現他們沒有喝茶,於是不解地歪了歪頭。

「奇怪?你們不喝嗎?」

「因為要是我粗心大意,會有人生氣的。抱歉。」

「哼嗯~……緹娜夏依舊是老樣子呀?」

「妳認識她嗎?」

奧斯卡稍稍睜大雙眼,露克芮札則對他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當然。我從那孩子剛成為魔女的時候就認識她了。」

對方自然說出的這番話,給奧斯卡帶來了不小的衝擊。

『成為魔女』。

緹娜夏並非生來就是魔女,而是後天成為了魔女。她說過自己『身體只是停止成長』,換言之,她至少是在十六歲之前成為魔女的。

既然如此,在那之前她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成為魔女?

這樣的疑問接連地浮現在奧斯卡的腦中,然後逐漸沉澱於內心深處。

「因為會設下那種守護結界的人只有那孩子,我馬上就發現了。緹娜夏現在在做什麼?她還是關在塔里,閉門不出嗎?」

「不,她平常擔任我的守護者。」

「哦,那表示你爬上了那座塔啊。我覺得那座塔的關卡還挺刁難人的呢……」

「殿下幾乎是以一己之力爬上那座塔的。」

「咦?真的嗎!?很厲害嘛。」

這種感覺不到惡意的直率態度,讓露克芮札與緹娜夏在不同意義上不像個魔女。說到魔女,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對奧斯卡施加詛咒的「沉默魔女」,數百年來一直以壓倒性的魔力與反覆無常的態度,遭到大陸上的人所恐懼。而與那種形象不符的露克芮札,似乎讓性格良善的拉札爾放鬆了戒心,臉上開始綻開笑容。

儘管如此,奧斯卡仍舊沒有完全解除緊繃的情緒。

眼前的女子確實在森林中除去濃霧,並招待他們來家裡,還幫忙治療拉札爾。話雖如此,他們是初次見面,而且對方的身分還是魔女,奧斯卡實在沒辦法馬上信任她。緹娜夏曾評論其他的魔女是「危險」、「沒辦法溝通」、「個性上有問題」的存在,露克芮札會是哪一個呢?她以帶有琥珀色光輝的眼眸,注視著奧斯卡。

「那麼,契約內容呢?成為世界之王之類的?」

「我不認為那傢伙會答應這種願望……」

「是這樣沒錯啦,不過如果有那把劍與守護,這應該是有可能辦到的吧?」

她緩緩眯起眼睛。儘管她的嘴角依舊掛著微笑,然而那雙定睛凝視奧斯卡的瞳孔中,確實潛藏著魔女深不可測的陰暗。話雖如此,奧斯卡依舊沉著地避開問題道:

「就算我一個人很強,也不可能打贏戰爭。況且,我沒想過特地去拜託她實現這種事。」

「……哦?那麼你要求了什麼?」

「妳認為呢?」

見奧斯卡不願說出答案,露克芮札露出了遺憾的表情。緊繃的氣氛消失,她像個極為平凡的女子般嘟起嘴巴。

「我就只是想知道而已嘛。不然乾脆直接去問緹娜夏好了,反正我們大概十年沒見了。」

「殿下他想要娶緹娜夏大人為妻喔。」

奧斯卡險些從椅子上跌落。

直到剛才提防的用意完全付諸流水。仔細一看,拉札爾正拿著茶杯,一臉天真無邪地笑著。

奧斯卡正想向兒時玩伴抱怨時,魔女的笑聲掩蓋了過去。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這樣啊、這樣啊,謝謝你。」

露克芮札趴在桌上大笑,似乎打從心底覺得有趣。看著笑到眼角泛淚的魔女,奧斯卡擺出很不愉快的表情。

「……不過被拒絕就是了,所以她才會當我的守護者。」

「啊哈哈哈……對不起。不過那樣也不錯啊?只是我覺得難度挺高的喔。」

「很困難嗎?」

拉札爾一臉認真地探出身子問道,看樣子已經完全對露克芮札放下戒心。奧斯卡在心裡追加了一個決定,「回到城裡一定要好好念他一頓」。

露克芮札在自己的茶杯中加入砂糖,同時回答道:

「很難喔。畢竟那孩子是個直到現在都還是精靈術士的死腦筋。現在是因為她不怕生,所以只要和人類生活馬上就會混熟,但應該不會和男人深入交往吧。況且以前發生過不少事呢。」

「以前……是指法爾薩斯國王嗎?」

奧斯卡一提到之前的契約者──也就是曾祖父的事情後,露克芮札再次大聲笑了出來。

「那、那可是笑死我了,當時我也笑了很久。那人挺強勢的,讓那個孩子為此吃了不少苦頭。要是他的腦袋再好一點,或許就有可能吧……?不,我想還是沒辦法。」

魔女自己做出結論後拍了一下膝蓋。剛才明明笑得那麼誇張,如今卻又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重新掛上溫和的微笑。

「既然這樣,我來替你加把勁吧?要不幹脆帶媚葯回去?雖然一般魔法葯無法對她發揮作用,但我做的藥水,其藥草本身就具效果,對那孩子應該也管用喔。」

「……不,不用了。」

奧斯卡渾身無力地靠在椅背上。雖然和緹娜夏初次相遇時的感覺不同,但他同樣完全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不過,會直言不諱地勸別人使用媚葯這點,確實有魔女的風格。

露克芮札露出無法參透其真正意圖的微笑。

「要是能得到那孩子,應該就能掌握世界了呢。」

「我說過了,我對那種事情沒興趣。」

「……是嗎?」

魔女無聲地站起身,形狀姣好的手指緩緩伸向奧斯卡。

奧斯卡反射性地握住了阿卡西亞的劍柄。

然而在他拔劍之前,露克芮札便輕飄飄地浮在桌上。她的右手撫上奧斯卡的臉頰,凝視著他湛藍的瞳孔。那張美麗的臉蛋浮現嫣然的笑容。

「那麼──我給你比媚葯更有趣的東西吧。」

魔女說出危險的話語。

奧斯卡準備拔劍之際,魔女便迅速地退到後方。

她琥珀色的雙眼只凝視了自己那麼一瞬間,但奧斯卡感覺那顏色莫名地閃爍在腦海當中,令他眉頭深鎖。露克芮札見狀,竊笑幾聲道:

「好可怕、好可怕。我和那孩子不同,不擅長戰鬥呢,放我一馬吧?」

「那又如何。」

「殿、殿下……她確實救了我,村民橫死事件的原因似乎也順利查明了,我們今天就先告辭吧。緹娜夏大人也會擔心的。」

「……好吧。」

見拉札爾驚慌失措地設法平息這個局面,奧斯卡應下了這個請求,雙眼緊盯著魔女站起身。露克芮札漾起艷麗的笑容。

「歡迎隨時再來喔?」

絲毫掩藏不住妖艷的笑容,無庸置疑是魔女所擁有的表情。



一股芬芳的茶香瀰漫於執勤室中。

從魔女之森回來的隔天,帶著文件前來的拉札爾眯起眼睛,聞著室內馥郁的香味。黑髮的美麗魔女將茶杯遞給主人的景象,對他來說已是司空見慣的光景。拉札爾對她優雅的舉止看得入迷,直到她轉頭望來才回過神。

緹娜夏疑惑地看著他。

「你站在那裡不動,是怎麼了嗎?」

「啊,不,沒事。」

拉札爾慌張地將文件交給他的主人。自從之前擔任宰相的叔父過世,奧斯卡便接過他實際上的職務以及國王的部分許可權。從城內外提交上來鉅細靡遺的報告,除了一部分重大的情報之外,都是由奧斯卡過目再判斷是否同意或執行。

說明完文件的內容後,拉札爾重新面向緹娜夏。

「已經順利晾好了嗎?」

「勉強處理好了。因為有許多難以處理的道具,沒辦法都交給使魔做。不好意思,這段時間都不在城裡。」

「沒這回事。不如說,您平常就該多休息比較……」

拉札爾話說到一半,才想起自己因為她不在城裡而吃足苦頭的事情,讓他一瞬間僵住了。

但這當然不是她的錯,於是拉札爾換個說法將到嘴邊的話說完。

緹娜夏似乎沒有對這段空白感到疑惑,但他的主人有一瞬間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皺起眉頭。

「我不在的期間有發生什麼不妥的事嗎?」

「並、並沒有……」

「什麼事都沒有。」

「那就好。」

她綻放出如盛開的花般燦爛的微笑,拉札爾見狀悄悄放下胸口的大石。奧斯卡似乎看穿了兒時玩伴的內心,他站起身從拉札爾身旁走過,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稍微出去一下。」

「啊,是。」

主人的眼神寫著「不準說」。從魔女之森踏上歸途時,奧斯卡就鄭重叮嚀拉札爾「你要更提防一點。還有,跟那個魔女見面的事要對緹娜夏保密」。恐怕是認為萬一把自己跟露克芮札差點擦槍走火的事情說出口,最後演變成魔女之間的紛爭就傷腦筋了。

拉札爾以生硬的笑臉回應主人確認的目光。奧斯卡得到回應後輕輕點了頭,但是他似乎察覺到魔女正注視著自己的背影,於是回頭望去。

「怎麼了?我的背上有沾到什麼嗎?」

「什麼都沒有。不過奧斯卡,你有好好睡覺嗎?」

「我有睡啊。怎麼突然這麼問?」

「……那就好。」

儘管嘴上這麼說,緹娜夏仍舊一臉狐疑。奧斯卡見狀,忽然笑容滿面地對著她伸出手。

「機會難得,妳也要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