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龍娘的同居日常

到了將近深夜的時段，我們才歸返地表。

莉莉想的沒錯，「巴別塔」變得空無一人，我們混入暗夜之中，離開了中央廣場，經由後巷等人影稀少的道路往總部前進。

生意興隆的酒館與來往行人——整座都市泛濫的喧囂與燈光讓龍女少女好幾次驚得跳了起來，我們平安抵達了「灶火館」。

「貝爾大人你們請在這裡等著，莉莉先請米赫神他們回去。」

莉莉他們叫我與龍女少女在大本營（總部）後門附近待機，就先進了宅邸。

今天我們探索地下城時，【米赫眷族】好意幫我們留守宅邸。先不論神仙（米赫神），要是讓犬人（chienthrope）娜扎小姐、新團員達芙妮小姐與卡珊德拉小姐看到這個女孩——就像莉莉他們之前那樣——一定會引起騷動。雖說是親近派系，但莉莉與韋爾夫還是認為不要隨便讓別人知道她的存在比較好，我也聽從他們的意見。

她隔著火精護衣抓住我不放，我與她兩人躲在陰暗的藏身處……一會兒後，就察覺米赫神他們從正門那邊回去了。

沒過多久，命小姐與春姬小姐從後門跑來接我們。

「貝爾大人，關於向赫斯緹雅女神解釋一事……」

「……我來，請讓我來吧。」

「沒問題嗎……？」

穿過鐵柵欄橫越後院之際，命小姐與春姬小姐擔心地對我說道。

身旁的命小姐她們跟她隔開了一步距離，我心想這是我惹來的禍，下定了決心。對於腿已經自然治癒得差不多了的龍女少女——明確的「怪物」跡象——我懷抱著近似戰慄的心情，扶著她的手更加使力。

「嗨嗨，你們回來啦——」

然後一走進宅邸起居室，神仙就用一如平常的笑容迎接我們。

「不過話說回來，你是怎麼啦貝爾，就你一個人從後門回來？米赫他們都已經回去了喔。還有，那孩子是——」

神仙一臉不解地偏著頭，話講到一半突然中斷了。

我與韋爾夫等所有眷屬都抿緊了嘴，緊張起來時，她睜大了那雙帶有藍彩的眼眸。

神仙只注視著我身旁用長袍遮掩身體的她，就像時間暫停。

「——貝爾，那是什麼？」

神仙表情一下變得銳利，不問是「誰」，而是問我那是什麼。

我雖受到震懾，但仍然沉默地掀開她戴著的連衣帽。

白里透青的肌膚，琥珀色的眼眸，然後是鑲在額上，有如石榴石（garnet）的紅石。

眼見異形少女暴露出怪物的容貌，赫斯緹雅女神倒抽一口氣。

看到比自己嬌小的神仙，龍女少女也害怕起來，纖細手臂纏上我的身體。

「……告訴我怎麼回事吧。」

在眷屬們的凝視下，神仙深深吐出一口氣，眼神嚴肅地如此說道。

在起居室里，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神仙聽。

莉莉與韋爾夫他們圍著圓桌各自坐在椅子上，我與她也並肩坐著。神仙臉色莊重地傾聽我解釋，始終一語不發。

「……您打算怎麼做呢，赫斯緹雅女神？」

看事情講得差不多了，莉莉向神仙請示做為派系（眷族）的判斷。

龍女少女抱住我的右臂不肯放手，神仙雙臂抱胸陷入沉思，最後慢慢睜開了閉起的眼瞼。

「……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先觀察一陣子。」

神仙環顧我們與異形少女的臉，如此說道。

「我就明說了，其實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狀況。想不到竟然會有這種事……」

她被看得膽怯起來，神仙只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

會說話的怪獸，違反了本來樣貌的「怪物」。

聽到神仙坦白說這對全知天神而言也是個「未知」，莉莉與韋爾夫他們都露出同樣僵硬的表情。

「我明白怪獸是下界居民的……你們的敵人……是必須對抗的存在。可是她這麼害怕，我實在沒辦法棄她於不顧。」

「那麼……！」

「嗯，就暫時保護這女孩一陣子吧。」

庇護請願者的女神慈愛。

看到神仙慈悲心腸，對任何孤兒都願意伸出援手，賜與溫柔，我由衷放了心。聽了主神的決定，莉莉他們雖然有的嘆氣，有的苦笑，各自露出不同表情，但都沒提出異議。

神仙下了椅子，小步伐走到龍女少女面前，無法隱藏複雜的情感，但溫柔地微笑了。

「你有名字嗎？」

「……名字？」

她被神仙一問，身體靠我靠得更緊，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

「……貝爾？」

「不，那是我的名字……」

看到她晃著青銀長發微微偏頭，我冒汗了。

「我的，名字？……不知道。」

聽到結結巴巴地運用的語言——第一次清楚聽到的聲音——莉莉他們再度驚嘆時，她的視線落在地板上。

看來她果然沒有名字。

「維維爾」是人族定的怪物（怪獸）稱呼，她沒有自己的名字。

雖然看她沒有父母或親友，在廣大迷宮中孤獨一人，就猜到八成了……

「貝爾，乾脆你來取吧。」

「咦，什麼！？」

「哦，也是，韋爾夫說得沒錯。說是撿來的有點那個，總之這個女孩是貝爾救來的，應該由你為她取名字。」

怎、怎麼這樣……。！？

以韋爾夫與神仙的發言為開端，莉莉、命小姐與春姬小姐也都一副「交給你了」的樣子，採取靜觀態度。

看到我慌亂不知所措的模樣，韋爾夫他們已經在尋我開心了，龍女少女則一臉愣愣的樣子。責、責任好重……！竟然得替她取個會跟她一輩子的名字！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我滿腦子亂成一團，回望著身旁目不轉睛，抬眼注視我的琥珀色眼眸，拚命苦思。

維維爾、龍、女孩子、寶石、石榴石、青色與銀色、琥珀眼眸…………。

我列舉出所有外貌乍看之下的特徵——但還是啥都想不到！！

我滿頭大汗，頭暈眼花地冥思苦索，想了老半天，弄到大家都不耐煩地喊「快點——」後……才張開了顫抖的嘴巴。

「薇……『薇留辛妮』？」

聽到這個不像是我會想到的華麗名字，「嗯？」神仙他們都偏了偏頭。

「那個，貝爾大人……這個名字，該不會是英雄譚里登場的那位仙精……？」

嗚……穿幫了。

跟我一樣喜歡讀故事書的春姬小姐，一下就看穿了這個名字是引用自英雄譚。

擁有光之翼的仙精登場的《異類婚姻譚（Melusine）》，劇情描述與故事擁有相同名字的光精（lux）愛上了幫助自己的英雄，於是假扮成人族，希望能與英雄修成正果。她告訴英雄「不可以偷窺」自己沐浴，然而英雄違反了約定，看到了仙精張開光翼的真實面貌……後來兩人一時分隔兩地，又連手消滅了在鎮上作亂的龍。

小時候最喜歡的異類婚姻譚（Me1usine），與龍女（維維爾）加在一起……薇留辛妮。

是不是太隨便了？

「以貝爾大人來說，哎，莉莉認為算是很好的名字了，雖然有點做作。」

「可是很長耶，而且又很做作。」

「嗯~，那就縮短一點，叫做薇妮怎麼樣！不做作了吧！」

「哦哦，真是個好主意，赫斯緹雅女神，這樣就不做作了。」

被莉莉、韋爾夫、神仙與命小姐講得一塌糊塗外加打槍，使我垂頭喪氣。

命小姐猛然回過神來，慌張的春姬小姐也說「妾、妾身覺得薇留辛妮也是個好名字！」安慰我，兩位年長者的溫柔真教我心痛。

不過，「薇妮」啊……好像的確是這個名字比較好喔？

「薇妮……？我的，名字？」

「呃，嗯，你喜歡嗎？」

她抱住我的手臂，語氣天真爛漫地問我，我向她做確認。

龍女少女一聽，靜靜地微笑了。

「薇妮……我叫，薇妮。」

看到她——不，薇妮欣喜地綻放笑容，所有人都被奪去了目光，就連神仙也不例外。

從美麗的容顏，流露出純潔無垢的笑靨。

跨越種族的藩籬，以及人與「怪物」的隔閡，我們的確看這個異形少女看得出神了。

「貝爾，貝爾。」

薇妮彷佛表示著喜悅，放開我的手臂，臉頰在我脫掉防具的胸膛上磨蹭。

我的手臂自己動了起來，扶著她的身子，忘記了言語。

帶有溫暖的種種情感，在內心深處浮現又消失。

「……嗯哼！」

本來默默注視著我們的神仙乾咳一聲，像要重新來過般開口說道：

「那麼，我們重來一遍——初次見面，薇妮！我叫赫斯緹雅，是貝爾他們的神仙！從今天開始，你就要跟我們一起生活了，多多指教啰？」

神仙在我們眼前抬頭挺胸，精神飽滿地大聲說。

看到赫斯緹雅女神笑容可掏地伸出手來，薇妮在我懷裡瞥了她一眼。

「……貝爾的，神仙？」

她輕聲低喃，才跟神仙四目交接了一瞬間——又馬上把臉埋回我的胸前。

「哎呀！」赫斯緹雅女神的手沒人握，沮喪地彎了下去，看來即使是神仙也無法輕易解開她的心防，我與春姬小姐都不禁苦笑。

「……先別說這了，您是要跟她抱到什麼時候，貝爾大人？就算是怪獸也好，被女性抱住就讓您這麼開心？」

「咦！」

「唔！？說得對，貝爾，快放開她！看你一臉色瞇瞇的樣子，真是難看到家了！」

「我、我哪有色瞇瞇的啊！？」

莉莉與神仙突然像暴風一樣開始責備我。

被她們亂講些有的沒的，我大聲反駁，解釋是薇妮不肯放開我，但她們聽不進去。韋爾夫與命小姐傷腦筋地笑著，春姬小姐則是開始張皇失措。

氣氛完全松馳了下來，我接觸著薇妮的柔軟身子，到這時候才想到要害臊，只能滿臉通紅地哀叫。

後來。

我畏畏縮縮地跟神仙她們吵著吵著，薇妮似乎是累壞了，在我懷裡開始發出睡眠的呼吸聲。

在無依無靠的地下城裡四處逃竄，疲勞與不安一定已經達到了頂點。她陷入深深睡眠，像是找到了避風港般抱住我的身體，說什麼也不放開。

神仙她們想把她拉開，但她用更大的力氣——龍族的力量——抱我抱得更緊，使我慘叫起來。

不得已，我只好跟她共度一夜。只是神仙與莉莉對我說「要是有個萬一，我可不會原諒你喔？」還有「您可別做出背離人倫的事來喔」，帶著冰點以下的視線一再警告我，逼得我連連點頭。

我們兩個蓋著春姬小姐拿來的薄毯，一起躺在起居室的長沙發上。

(……不過講了半天，最後大家還是睡在一起呢。)

關掉了魔石燈的起居室里，除了我們倆之外，大家也都躺在其他長沙發或地板上睡覺。

一開始是神仙說對我們不放心，拿了毛毯來，接著莉莉、命小姐、春姬小姐與韋爾夫也準備起床鋪，就變成目前這個狀況。

我這麼沒信用嗎……

韋爾夫靠在牆邊位置，豎起膝蓋閉起眼瞼，抱著大刀。

命小姐也是，她在地板上鋪了被褥與春姬小姐一起睡，但身邊放著雌雄之一的短劍，莉莉也拿著手彎不放。

我也明白這些武器代表什麼意思，是針對誰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