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遺忘的存在們(2/7)

第十七卷

阿妮雅抬起頭來,發現露諾娃和可蘿伊都不解地歪過頭去。

她很想反駁兩人是在胡說什麼,卻遲遲說不出口。

看她們的樣子不像是在開玩笑,也沒在撒謊騙人。

兩人的反問甚至不是「誰」,而是「什麼」。

表示她們是打從心底感到困惑,從來沒聽過希兒這個名字。

阿妮雅錯愕到忘了呼吸,就這麼佇立在原地。

「……妳們在說什麼喵?希兒當然就是希兒喵!!」

「嗚喵~!?等、妳在做什麼喵!?」

「就是希兒喵!跟貓們一起在這間酒館裡工作的希兒•福羅瓦!」

「妳是怎麼了!?阿妮雅!!」

「雖然她有點壞心眼,而且很不會做菜,對人卻非常溫柔!當貓被拋棄而落單的時候,就是她帶貓來到這間酒館!是貓很重要的家人喵!!」

抓住可蘿伊的阿妮雅拍掉露諾娃的手,但不管她如何解釋,一切都沒能傳達出去,反倒加深兩人的困惑。

她們的情況已無關於能否重拾記憶,而是聽不懂阿妮雅在說些什麼。

「梅伊!貝麗兒!妃依!蘿希!妳們都不記得希兒了嗎……!?」

阿妮雅開始詢問其他店員。

不過站在遠處看過來的店員們,也露出跟可蘿伊兩人一樣的表情。每個人的臉上都明顯寫著沒聽說過「希兒」這個名字。

那一雙雙空洞的眼神,全都射向阿妮雅。

阿妮雅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惡寒,全身上下的毛都豎了起來。

「不會吧……這都是騙人的喵!?」

眼前的情況恍若「夢」的延續。

如同置身在唯獨自己才保持清醒的「惡夢」里。

某位少女曾經存在過的地方,現在已化成一片空白。

「……別說了,阿妮雅。」

蜜雅從店內走出來,出聲制止亂了分寸的阿妮雅。

阿妮雅走上前去,求助似地一把抱住不像平常那樣充滿霸氣的酒館主人。

「蜜雅媽咪!大家都不記得……不記得希兒的事……!可是……蜜雅媽咪不一樣對吧!?蜜雅媽咪一定還記得對吧……!」

蜜雅垂眸看著宛如一隻棄貓般瑟縮顫抖、眼眶泛淚的阿妮雅,說:

「……我當然還記得那個傻丫頭。」

「!」

阿妮雅在聽見這句呢喃後,睜大的雙眼裡漸漸布滿希望,但是──

「問題是除了我們以外,沒有人記得她了……女神已徹底抹去城市姑娘(希兒)的存在了。」

聽到她接下來的說明,彷彿有一股電流竄過阿妮雅的身體。

「除了那位女神的眷族,大家都已被扭曲了。」

足以令世界變調的「絕對魅惑」正是「美神」的力量。雖然曾加入過【芙蕾雅眷族】的阿妮雅從沒見過有誰像這樣被竄改記憶,不過這件事對那位美神來說輕而易舉。

芙蕾雅對阿妮雅而言,就是足以讓她這等確信的可怕存在。

「為什麼……為何芙蕾雅女神要這樣對待希兒!?」

「…………」

「蜜雅媽咪!?」

即便大聲質問背上有著相同「恩惠」,曾經隸屬同一個眷族的眷屬,終究沒能得到答案。

嗓音顫抖的阿妮雅不再理會聽不懂這段談話的可蘿伊等人──以飛快的速度奔出酒館。

「阿妮雅!」

縱然背後傳來蜜雅的呼喚,阿妮雅仍頭也不回地快步穿過西側主要大街。

對女神來說,抹去一名少女的存在究竟有何好處?腦袋空空的阿妮雅想破了頭也得不出答案。

不過,這麼做真的太過分了。

阿妮雅認為不管希兒發生什麼事,自己都沒資格為她哀傷。但是像這樣被人遺忘,簡直比死更痛苦。一旦少女(希兒)的存在全被抹去,等於失去誕生到這個世上的意義。就算為她立下墓碑,換來的竟然不是淚水,而是眾人全然不記得的笑容,這對一個人來說真的太凄慘了。

阿妮雅一股腦兒地往前沖,朝著或許能見到女神的「巴別塔」前進。

渾然不知等待在她前方的是「毀滅」。

「站住。」

「!!」

一名貓人如同先行等在這裡般,就這麼站在大街中央。

此人的虹膜顏色和阿妮雅一樣,體毛卻有別於阿妮雅,是呈現黑色。

阿妮雅唯一的哥哥手持銀色長槍,就這麼擋在前面。

「哥哥大人……!?」

艾倫不耐煩地對著被自己瞪視而全身發顫的阿妮雅說:

「明明妳只要繼續窩在房間里,完全置身事外就好。」

他無視旁人從遠處射來的異樣目光,轉身往某個方向走去。

「過來吧,我全部告訴妳。」

阿妮雅只能乖乖跟上哥哥逐漸遠去的背影。



「雖說是順利潛入歐拉麗了……」

琉因為讓人笑不出來的「潛入」二字,不禁感到一陣莞爾,同時觀察周圍。

為求計畫萬無一失,兩人在外有儘可能打聽關於歐拉麗的情報,在亞絲菲的主導下也對港都(梅倫)進行過調查──儘管並未深入探訪,但亞絲菲的結論是「港都(梅倫)並沒有明顯的變化,可是看起來不太對勁」──敵方是都市最大派系(芙蕾雅眷族),以及能掌控人心的「美神」,因此無論有再多時間準備也不夠用。琉壓下心中的焦慮,花費數日擬定計畫。

歐拉麗唯一開放的只有南門,直接爬過城牆也絕非良策,因此琉她們決定使用專為創設神(烏拉諾斯)所建造的「密道」。

亞絲菲知道這條在「邪惡」猖獗的「黑暗期」里,【荷米斯眷族】曾經使用過的地下密道。於是琉進入位於歐拉麗正北方「比歐山地」山腰處的出入口,趕在被魅惑俘虜的守衛(費爾斯)發現之前前往市區,並各自沿著出現的岔路分頭行動。當她推開密門後抵達的是都市的西北區,來到被標記為「四號街」的沒落居住區。

「璃昂,我們就分頭潛入市區吧。藉此降低被敵人一網打盡的風險。」

琉和入侵都市前如此提案的亞絲菲兵分兩路。

她應當會運用可以讓自己變成「透明狀態(invisibility)」的黑頭盔(黑帝斯頭盔),獨自從空中進入歐拉麗。

「我們各自收集完情報後,於日落時前往我標註的藏身處會合……假如妳沒如期現身,我會當作妳已落入【芙蕾雅眷族】的手中採取行動。反之妳沒見到我,就也以相同的方式來應對。」

這便是她與亞絲菲的最後一次對話。琉在記下藏身處的位置後就把紙燒掉,默默為朋友祈求平安的同時開始行動。

(若想收集情報,最好避免前往大街。酒吧也同樣風險太高。就以巷弄為主吧。)

即便是大白天,遠離主要大道的蕭條小巷內仍然相當昏暗,沿途能看見流浪漢、落魄的冒險者以及可疑的攤販,絕大多數都是失去小腿等身上帶傷的人。

繃緊神經以提防被【芙蕾雅眷族】盯上的琉,用一件破舊的披風裹住身體,故意把臉弄髒,開始四處打探消息。

「把我們以外的所有歐拉麗居民都視為敵人。」

這麼考量的情況下,行事儘可能謹慎點並沒有壞處。

「今年的女神祭一樣非常熱鬧。奇怪的地方?我完全沒印象耶。」

「【芙蕾雅眷族】?跟往常一樣吧?就是一群不能招惹的傢伙。」

「瞧妳的樣子是旅人吧?妳想打聽的事情還真奇怪耶~」

無論是向蒙面的占卜師或以廚餘果腹的流浪漢們打聽,全都口徑一致表示「沒有異狀」,並且對自己已遭「魅惑」一事渾然不覺。甚至令琉不禁懷疑芙蕾雅的「魅惑」只是空穴來風。

然而,當琉把發現她是女精靈的落魄冒險者──打算從暗處偷襲她的暴徒狠狠修理一頓之後──

「你知道貝爾•克朗尼目前人在哪裡嗎?少年所屬的派系(赫斯緹雅眷族)現在又怎樣了?」

「貝、貝爾•克朗尼?而且少年所屬的派系(赫斯緹雅眷族)又是什麼意思?這位潛力股(新人)是隸屬【芙蕾雅眷族】才對吧……!?」

被琉用小太刀抵住頸部逼問的暴徒,一臉恐懼地如此回答。

面對這段不能當成耳邊風的證詞,在琉準備詳加盤問之際──

「…………難道妳在四處打探貝爾•克朗尼的消息嗎?」

原本神色驚恐、不停顫抖的暴徒,突然像個人偶一樣面無表情。

嚇出一身冷汗的琉,隨即把準備大聲呼救的暴徒當場打昏。

「立刻就變成傀儡了……!?難不成有誰與女神制定的『規則』發生牴觸時,就會馬上通報其他人……!?」

不過這下子已能清楚確定。

正如亞絲菲所言,芙蕾雅打算將貝爾佔為己有。

並且打算徹底排除有可能威脅到這個「封閉世界」的一切變數。

琉對「魅惑」之力感到不寒而慄的同時,內心也燃起一股怒火。義憤填膺的她暗自發誓必會奪回少年(貝爾),讓都市(歐拉麗)恢複原樣,絕不縱容這種褻瀆人心的行為。

「而且,希兒……不知她現在是否安好……?」

琉在持續調查的期間,也十分掛心目前下落不明的摯友。

為求謹慎,琉把昏倒的男子五花大綁,藏進一處廢屋,然後擴大打聽範圍。

(那是……【芙蕾雅眷族】?難道是在搜尋我們嗎?)

琉藏身於暗處,從通向主要大道的小巷探頭一看,發現一群身穿【芙蕾雅眷族】制服的團員們。她憑直覺猜出那些人正在追捕躲過「魅惑」的自己與亞絲菲。

與此同時,她驚覺有些團員已喬裝成市民混在人群里。

故意讓團員穿著制服吸引注意,藉此揪出形跡可疑之人。這也是憲兵隊慣用的手法。加上自己在正義派系(阿斯特莉亞眷族)累積的經驗,琉迅速遠離現場。

(果然不能行走在大街上。「豐饒的女主人」勢必也遭到監視。既然對手已在警戒我們,前去偵查敵方的大本營(總部)就形同自殺。還是先等到日落,與安朵美達會合…………?)

琉邊走邊思考對策──突然注意到「異狀」。

「四周都沒有人……?」

此處仍是都市西北處的「第七區」。

琉的確是故意挑選人煙罕至的路線來移動,但問題是周圍感受不到任何一人的存在。就連屋內也是。現場的狀況形同接獲避難警報──不對,這更像是附近已設下「避免外人進入的結界」。

彷彿一整區的人們全都消失無蹤,就這麼騰出一個巨大的「空間」。

(是陷阱嗎?我得趕快離開──)

有股不祥預感的琉,準備轉身快步離去時──

「──!!阿妮雅!?」

恰巧看見了跟在【女神之戰車】身後的酒館同事。



──我追逐這道背影已有多久了?

默默跟在親生哥哥身後往前走的阿妮雅,看著眼前那道背影如此心想。

阿妮雅•傅洛摩沒有「家人」,但前提是必須撇開艾倫不提。

已經是非常久遠的記憶了。總之阿妮雅想不起自己為何沒有雙親,當然也可能是內心深處拒絕回想。她只隱約記得自己生在還算幸福的家庭里,等回過神時已身處於大片廢墟之中。

於是阿妮雅和哥哥相依為命。

準確地說,阿妮雅一直是艾倫身上的「寄生蟲」。

面對不受秩序枷鎖束縛的歹徒、不懂何謂人性的怪獸,以及不惜從幼童身上取走一切的掠奪者,脾氣暴躁的哥哥毅然反抗並擊退敵人,反觀阿妮雅就只會害怕地不停哭泣。

阿妮雅總是尋求著哥哥的庇護,原因是她身邊僅存的就只有「家人」的羈絆,所以她一直黏著哥哥,渴望得到溫暖。可是阿妮雅也非常清楚,艾倫對於這樣的她感到很不耐煩。

哥哥那雙眼睛不知因煩躁而扭曲過多少次。

何時會一拳揮向阿妮雅都不足為奇。

如今的阿妮雅明白,哥哥之所以沒有遺棄她,純粹是因為哥哥當時也同樣是個孩子。

在兩人生活了一段時間的荒廢都市角落裡。一座興建於路邊,因日晒雨淋而生鏽的獸人銅像,俯視著阿妮雅他們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