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她的世界末日里

第十七卷


在原野上的戰鬥,這場神聖的廝殺──

由第一級冒險者進行的「洗禮」──

戰況越來越激烈。

「【永恆鬥爭,不滅雷兵】。」

「!?」

超短文詠唱化成殘酷的音律飛射而來。

明明不久前才施展完「魔法」,居然立刻就做好再次發射的準備,萌生絕望的我卯足全力進行閃躲。

「【英勇可悲之不死士兵(Caurus hildr)】。」

大量閃電隨之發射。

每一發都跟人頭差不多大的迅雷箭矢,形同由無數士兵組成的軍團般朝我灑下。我在躲過最初的幾發後,無力招架地置身在無盡落雷的地獄之中。

就這麼被雷電貫穿、烤焦、削骨斷筋,全身上下布滿電流。

體內的血液被烤到沸騰。

視力因雷光暫時失明,意識也短暫化為空白的剎那,耳邊突然傳來無情的宣告。

「【永恆討伐,不滅雷將】。」

──第三發!?

太快了吧!!

施展出用卓越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詠唱技巧──「連續高速詠唱」的師父,間不容髮地朝我發射雷炮。

「【英勇可悲之不死將士】(Varian hildr)。」

一把巨大的雷之長矛射向已經驚呆的我。

這就是第一級冒險者的蹂躪。

準確說來是出自一位精靈的「暴虐」。

戰況原本就已經相當嚴苛,然而師父竟在某天拋出重話。

「還不夠。」

於是就演變成現在這樣,完全是單方面屠殺的爭鬥。

我被動用「魔法」的師父打殘無數次。「戰場原野」一隅不斷掀起由精靈造成的雷電風暴。在這片無論是人類或怪獸踏入都必死無疑的區域里,命懸一線的我聚精會神地拚命求生。

「────啊!呃!?咿咿!唔~~~~~~~~~~!?」

立即發動【英雄願望(技能)】──不到一秒就把力量凝聚在右腳,使勁一蹬勉強逃離攻擊範圍的我,半邊的身體已被烤焦。

根本沒有閃躲的機會。當我有如困獸般慘遭抓准絕佳時機發射的炮擊狠狠折磨之際,師父已逼近至我面前。

對痛苦到眼中泛淚的我進行追擊。

「喝!」

「嗚啊!!」

宛如長槍突刺的踢擊命中我的肩膀,伴隨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響,我被烤焦的左手徹底報銷。師父以手中長刀揮出一擊。我用右手的短刀拚命擋下攻擊,咬緊牙關努力求生。

我以格鬥術來應對──不行,白刃戰也不管用。近身戰同樣是師父佔上風。要是想發動速攻魔法(火焰閃電),右臂會被長刀當場斬斷。他可是歐拉麗首屈一指的「魔法劍士」,豈會漏看精神力的波動。當我膚淺地想去依賴魔法的瞬間,我的死亡便化成現實。

(師父……為什麼……!?)

不一樣,簡直天差地遠。

這與我記憶中的師父,與幫我進行、主導約會訓練的赫定先生根本判若兩人。他彷彿想徹底抹消我對他的印象,有如想表達那只是我多餘的妄想般,露出冷若冰霜的眼神,真的打算殺死我。

我從丹田發出參雜著哽咽的嘶吼,使出自認為最完美的反擊。

不過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只見我的反擊被人輕鬆接下,在我傻住時,隨即有一股衝擊襲向我的右臉頰。當我被打得旋轉一圈時,一記如蛇襲向獵物的肘擊又打中我的腹部。暫時無法換氣的我宛若斷了線的人偶,雙腿一軟露出破綻。

緊接著──

「蠢貨。」

「呃────────」

長刀化成一道無情的閃光,直接划過我的身體。

斜向自肩膀砍下的這記斬擊,令我噴出大量鮮血,可說是千真萬確的致命傷。

我再也使不上力,在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之際,我看見師父準備繼續追擊,打算一刀劈向我的腦袋。

時間遭暫停的我,看著那把長刀逐漸落下──

「「「「住手,赫定。」」」」

──但最終沒能砍中我。

阿爾弗利克先生、杜華林先生、貝爾林先生以及格爾先生皆手持武器同時抵住師父的脖子,阻止長刀繼續往下揮。

當受到致命傷的我被吸向地面,以仰躺的姿勢倒下時,四道殺氣騰騰的嗓音響徹原野。

「你太超過了。」

「難道忘了該手下留情?」

「你是打算真的毀掉他嗎?」

「就算是海慈她們也來不及治療。」

一旁能看見準備前來幫忙治療的海慈小姐等人,都被師父殘忍的行徑嚇得臉色發青。

治療師們根本來不及幫我治療。主因是四處亂竄的雷電令她們無法輕易接近,再加上剛治療完的肉體又會立刻受傷。

附近團員們都露出相同的反應。潘恩先生他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這裡,甚至忘了自己正在戰鬥。

天空不知何時已染上近似鮮血的猩紅色。原來現在正值黃昏,我完全沒發現時間已過了這麼久。

「你沒事吧?貝爾。」

「啊、呃、啊啊啊……!!」

赫格尼先生幫我使用萬靈藥後,扶著我從地上坐起來。

傷口冒出大量霧氣,身體得到治療所造成的反噬立刻襲向我,痛得我發出無聲的哀號。

赫格尼先生自背後穩住我的身體,惡狠狠地瞪向師父。

「吾的宿敵,汝究竟有何企圖?這種與暴君毫無分別的舉動有何意義?」

「這有什麼好問的。」

沐浴在同為第一級冒險者們那一道道責備的眼神之下,師父理所當然地甩下重話。

「這隻蠢兔子可是承蒙至高女神的青睞,令他展現出資格自是當務之急。倘若無法證明自己擁有配得上我等主神的靈魂……任誰都無法咽下這口氣!」

師父越說越激動,最終化為沒有一絲虛假的怒吼。

赫格尼先生等人聽見後,全部暫時陷入沉默。

戰士在「戰場原野」上所發出的這聲咆哮,可說是再正當不過。

「因此與你自身的情況無關!你的義務就是要實現女神的心愿!」

失血過度的我,頂著發昏的腦袋抬起頭來。

擁有一雙紅珊瑚色眼睛的精靈,直視著我大聲吶喊。

「起來!快給我站起來!」

「……!」

「你非得振作起來不可!!」

那雙發自內心向女神效忠的真摯眼神,只注視著我一個人。

「向我證明你就是女神翹首盼望的『英雄』!!」

精靈的嘶吼響徹雲霄,直擊我的內心深處。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師父的「洗禮」越演越烈。



「汝的心裡究竟藏著何種打算!?赫定!」

即使被赫格尼橫眉豎眼地質問,赫定依舊面不改色地把問題拋回去。

「你似乎是在問我在想什麼,此話怎說?」

「睜眼說瞎話!白兔是獻給女神的供品!!若繼續那樣施虐於他,純白之心必會腐朽!那吾不得不成為白兔的騎士!」

都市籠罩於暗夜之下。

【芙蕾雅眷族】第一級冒險者們群聚在「戰場原野」某處的房間里。阿爾弗利克四兄弟分別坐在椅子或桌子上,艾倫一臉不感興趣地倚靠在牆邊,奧它則默默佇立在一旁。此次聚會是為了彈劾過度蹂躪少年的白精靈。

身為當事人的赫定卻對赫格尼的憤怒嗤之以鼻。

「你在扯什麼騎士啊,蠢貨。難道你還想被諸神以『邪王先生來合照吧』那種莫名其妙的方式嘲笑嗎?」

「這、這跟邪王一點關係也沒有……!」

赫格尼在被人揭開黑歷史之後雙眼泛淚,說話方式立刻變得正常。

「還是你對那隻蠢兔子產生感情了?決定把他當成朋友是嗎?」

「朋、朋友!?完全沒那回事!那個人族確實是個爛好人,不論我陷入多麼混亂的狀態都還是能看出他願意陪我聊天,但他最多也只能算是徒弟……!等等,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感覺是……無可取代的摯友?」

本性既怕生又軟弱的黑精靈,聽見「朋友」二字不由得反應過度,就這麼神遊於妄想的汪洋之中。

阿爾弗利克四兄弟嫌惡地瞪了胡思亂想的赫格尼一眼,緊接著開口質問。

「芙蕾雅女神確實是將貝爾•克朗尼的『教育』交付給你,赫定。」

「不過撇開這點,你這幾天的失控越來越明顯了。」

「別想拿黑精靈(笨蛋)當煙霧彈敷衍了事。」

「既然你堅稱自己沒錯,就把話說清楚。」

要是說服不了我們,就把你大卸四塊──面對小人族四胞胎的弦外之音,赫定像是感到相當失望地嘆了口氣。

「難道你們都瞎了眼嗎?」

「「「「你說什麼?」」」」

「此刻在這個『封閉世界』里被逼到沒有退路的並非那隻蠢兔子,而是芙蕾雅女神。」

「「「「!!」」」」

不只是阿爾弗利克四兄弟,就連赫格尼和艾倫也被這句話嚇得目瞪口呆。

「明明貝爾•克朗尼早已心力交瘁,但始終沒有屈服,反而還擾亂女神的聖心。」

語畢,赫定看向唯一不動聲色的野豬人。

在阿爾弗利克等人的注視下,身為芙蕾雅貼身隨從的奧它狀似心裡有數,以坦蕩蕩的態度據實回答。

「……近來,芙蕾雅女神陷入沉思的時間確實越來越長。」

女神就只是坐在窗邊仰望天空,或是看著在原野上奮戰的少年,對隨從們的話語充耳不聞,甚至茶不思飯不想,但也像是在自問自答──奧它隨即補充說明。

阿爾弗利克等人皆大驚失色。

「蠢兔子的意念足以抵抗 『魅惑』,甚至令女神心神不寧。為了改善這個狀況,我們必須儘早逼他就範。」

早已被眾人當成指揮官或軍師的赫定,他的這番話令赫格尼以及阿爾弗利克等人都陷入沉默。

把參加「洗禮」的成員們都堵得啞口無言後,赫定望向艾倫。

「蠢貓,從明天起你也來參加『洗禮』。」

「我現在的工作是監視酒館。你這個少根筋的傢伙,放任那個跟怪物沒兩樣的矮人是想幹啥?」

「傻子,你到現在還想繼續當個『小丑』嗎?別再把蜜雅當成逃避的借口。」

「!」

「你跟芙蕾雅女神去處理過酒館的事了吧。換言之,現在已無須勞煩第一級冒險者(你)親自出馬,交由潘恩他們去監視即可。」

艾倫彷彿被精靈一語道破心事般,就這麼暫時說不出話來。

言詞犀利的赫定走向比自己矮的貓人,把臉湊到對方面前。

「還是說,你這小子依然放不下曾經被自己捨棄的蠢『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