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她的世界末日里(2/19)
第十七卷
「──你找死嗎?蟲子。」
艾倫殺氣騰騰地瞪大雙眼。
換作是常人早就嚇到腿軟,赫定臉上卻沒有一絲懼色。
「主神已身陷危機,給我服從命令。」
「…………啐!」
面對藏在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最終是艾倫先把臉撇開。
當他以咂嘴聲──以默認來代替回答之後,煩躁地伸出一隻手把赫定推開。
目睹此景的赫格尼和阿爾弗利克四兄弟,同樣沒能提出抗議。
他們第一優先考量的終究是芙蕾雅,並且必須守護女神的心。
被推開的赫定整理好衣服,最後望向野豬人。
「奧它,你也是,用你的剛劍擊潰蠢兔子。」
「……沒必要連我也參一腳。赫定,就交給你。」
武人生性口拙。
在嚴詞拒絕要求後,以團長之姿對赫定下令。
土紅色的眼眸與紅珊瑚色的眼眸相互對視。
赫定最終放棄把奧它拉入計畫里。
「……明天起得將蠢兔子逼入絕境,大家都不許對他手下留情,徹底把他擊潰。」
他將眼鏡輕輕一推,冷血地下達指示。
*
「【芙蕾雅眷族】的動向出現變化……?」
待在城牆上監視「戰場原野」的亞絲菲,困惑地如此自言自語。
布滿烏雲的天空令白日蒙上一層陰晦。女神祭結束後,市民們對自己被「魅惑」之力扭曲內心一事渾然不覺,紛紛重拾原本的日常生活。唯有【萬能者】仍在孤軍奮戰。
這是一場必須讓迷宮都市(歐拉麗)重回正軌的使命之戰。
(儘管早已從先前的情報中得知,貝爾•克朗尼日復一日地被迫在「戰場原野」與人戰鬥……不過現在這情況……!)
亞絲菲戴上黑頭盔(黑帝斯頭盔)維持「透明狀態」,小心翼翼地用望遠鏡(魔法道具)窺視──並在心中默默祈禱自己別被巨塔(巴別塔)最頂層的人發現──結果被眼前的光景嚇出一身冷汗。即便相隔遙遠,她卻彷彿能聽見貝爾的慘叫,還有他那痛苦的呻吟。
貓人的高速長槍、小人族們的連續攻擊、黑精靈的絕殺劍術以及白精靈的駭人「魔法」,將少年關押在由鮮血與破壞組成的風暴之中。
(總覺得「洗禮」的戰況異常激烈,而且似乎少了一份餘裕……簡直就像深感焦慮?他們可是【芙蕾雅眷族】喔?)
美神與其眷族可謂已「大獲全勝」。
他們打造出完美的「封閉世界」,築起一座用來監禁少年的堅固「牢籠」。而且對方早就察覺亞絲菲已潛入市區,布下天羅地網;反觀如今就只能像這樣暗中監視的第二級冒險者,哪有辦法光靠一己之力扭轉乾坤。
沒錯,即使找遍整個下界,也無人能對女神和其眷族造成威脅。
(所以是……出現「異常事態」?發生了足以動搖【眷族】……不對,是會威脅到芙蕾雅女神的突髮狀況嗎?)
倘若真有此事──原因就只有位於核心的關鍵人物(貝爾•克朗尼)。
在【伊絲塔眷族】事件當時,主神(荷米斯)曾說過「魅惑有可能對貝爾無效」。要不然【芙蕾雅眷族】以雷霆之勢進攻風月街,令現場陷入一片大火之際,伊絲塔怎會沒有把遭受魅惑的貝爾拿來當作對抗芙蕾雅的「擋箭牌」?
雖然亞絲菲當時認為不可能有人能夠抵抗「美神」的「魅惑」而一笑置之,不過按照目前的情形來看,這個推測的可信度很高。
恐怕是【芙蕾雅眷族】對於不斷成功抵抗「魅惑」,遲遲沒有選擇屈服的貝爾失去耐性,才氣得祭出非常手段。
要不然就是貝爾本身漸漸變成足以威脅「封閉世界」的危險因子。
「貝爾•克朗尼……你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身心具疲的亞絲菲不由得說出心底話。
這名少年儼然成了引爆點。包含異端兒騷動在內,以他為中心的事件撼動了這個世界。反過來說,這號人物也許擁有成為「英雄」的資格。
對於儘可能想閃避麻煩事卻又天生勞碌命的亞絲菲而言,她好想哭著祈求貝爾放過自己──不過她也明白這樣去拜託貝爾是強人所難,真要說來,一切的責任都不在貝爾身上──
亞絲菲對這名天生容易吸引麻煩事的少年感到既同情又絕望,於是她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藉此打斷越來越負面的思緒。
(總之!包含可以從這裡目視到的【女神之戰車】等人在內,【猛者(王者)】應該也陪伴在主神身旁……!按照第一級冒險者們全都聚集在大本營(總部)的現況來看,監視網恰好稍有鬆懈!現在是採取行動的大好機會……!)
一旦少了第一級冒險者(這群怪物),亞絲菲的行蹤就不容易穿幫。
【芙蕾雅眷族】算什麼?「剽悍勇士」算什麼?她可是【萬能者】,就算碰上同為第二級冒險者的對手也有辦法甩掉。雖說要是被Lv•4冒險者們團團包圍的話,絕對會在完全無法還手的情況下宣告行動失敗,不過亞絲菲仍決定堅持下去。
混帳東西──她近乎自暴自棄地在心中咒罵了一句,便悄然無息地飛奔疾走。
儘管真的是寥寥無幾,她仍開始物色這座都市裡「能夠合作的天神」。
*
「唉~~……我真是個沒用的天神……」
赫斯緹雅的心情十分憂鬱。
在夕陽被烏雲覆蓋的陰天之下,她搖搖晃晃地走在大本營(總部)的走廊上,最終因為承受不住心中的無力感,一手撐在旁邊的柱子上。
自從她被烏拉諾斯趕回來之後,就一直是這副德性。
赫斯緹雅已連日曠職沒去打工,炸薯球店的店長氣得找上門來發飆,至於鍛造神(赫菲斯托絲)那邊大概也差不多快失去耐性了。遭人強制解僱(炒魷魚)的腳步已逐漸逼近。後來甚至還被不知情的莉莉責備「拜託您快去打工,您待在屋裡就只會礙事」。赫斯緹雅並非想找借口翹班,而是她實在沒辦法拋下百般疼愛的眷屬少年不管,就這麼回歸日常生活。
「貝爾……」
一想到貝爾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赫斯緹雅就心如刀割──此時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嗯?這是什麼?紙條……?」
這是從哪來的?自己手中掉出來的?
面對彷彿有個無法看見其身形的「透明人」在自己眼前留下紙條的離奇現象,赫斯緹雅歪著頭拾起紙條。
「『遺忘在工房的東西』……?」
赫斯緹雅攤開紙條,把寫在上頭的通用語念出來。
看著宛如提醒自己切勿遺忘此事的紅色字跡,赫斯緹雅不由得睜大雙眼。
「韋爾夫~!韋爾夫,你在嗎~!?」
然後她扯開嗓門大聲呼喚,快步穿梭於屋內。
赫斯緹雅很清楚【芙蕾雅眷族】此時此刻仍躲在暗處監控自己的一舉一動,因此她利用「紙條」借題發揮,假裝自己是個健忘的糊塗天神。
「韋爾夫大人應該在一樓的倉庫里~」命從廚房探出頭來如此提醒,赫斯緹雅道完謝便邁開腳步。
隨後在倉庫里看見鍛造師青年正在搬運行李。
「韋爾夫!可以把工房的鑰匙給我嗎?我想借用一下那裡!」
「咦,您嗎……?」
「喂喂,你為何露出這麼排斥的表情!?究竟把我想成什麼人了!?」
「因為我擔心您會把鍛造工具弄壞……話說您借用工房想做什麼?」
「我四處都找不到兩億法利的借據!有可能是搬家過來時,不小心混進你的工房裡了!」
「聽起來好像不太妙耶……」
面對嗓門大到像是故意說給屋外之人聽的赫斯緹雅,韋爾夫不甘不願地遞出工房鑰匙。
「請小心別弄丟啰。」韋爾夫如此提醒後,「安啦!」赫斯緹雅隨即豎起拇指大聲回應。
「……話說你在做什麼呢?韋爾夫。」
「其實我把自己至今的作品都保存在工房的地下室里,但因為空間有點不夠,就先將一些物品暫存在倉庫中,打算之後再整理。」
搬入倉庫的東西有包在布巾里的武器、裝滿鎧甲的木箱跟「魔劍」。赫斯緹雅明白這些東西直接擺在外面也挺嚇人的……這時她發現韋爾夫正低頭看著手中那些幾乎快報廢的各種鎧甲。
「韋爾夫……?」
「……赫斯緹雅女神,為何我會製作輕甲啊?」
在【赫斯緹雅眷族】之中,目前並沒有慣用輕甲的團員。
面對那堆無論是莉莉、命或是春姬都不會使用的防具,赫斯緹雅不由得睜大眼睛。
「無論我如何思考,都想不起來這些裝備到底是幫誰做的……但能看出自己是真的很用心在鍛造。」
理當無從知曉事情始末的韋爾夫,注視著這些鎧甲,這麼說道。
有那麼一瞬間,赫斯緹雅差點落下淚來。
但她努力剋制住,儘可能地在臉上擠出笑容。
「想不起來也沒關係,但要用心去感受你與鎧甲使用者之間的羈絆喔!」
語畢,赫斯緹雅便奔出被當成倉庫使用的房間。
不管芙蕾雅用「魅惑」如何扭曲人心,大家和貝爾的羈絆依舊存在。假如用心尋找,絕對能找出更多,並且可以從中發現「希望」。重新打起精神的赫斯緹雅快步趕往目的地。
赫斯緹雅終於抵達位於後院的工房後,用鑰匙解開門鎖,推門走了進去。
一關上木門,室內變得一片昏暗,乍看之下空無一人……卻發現通往地下室的地板被掀開來。赫斯緹雅默默地沿著階梯往下走,並把地板重新蓋上。
「──赫斯緹雅女神,很抱歉勞煩您來到此處,因為我需要一個不會被人竊聽的密室。」
解除「透明狀態」的亞絲菲憑空現出身形。
「亞、亞……亞絲菲────!」
「噗呼!!您、您先冷靜,即便位於地下室,太大聲仍會被監視者(芙蕾雅眷族)發現……!」
一頭撞上亞絲菲腹部的赫斯緹雅大為感動。
其實赫斯緹雅曾經看過紙條上的紅色字跡。
原因是赫斯緹雅找人確認過,荷米斯在異端兒引發的迷宮街(代達羅斯路)攻防戰當晚所拿的「偽造的代達羅斯手札」,就是出自亞絲菲之手。
就算沒有確認,也能肯定亞絲菲並未受「魅惑」影響。雖說好不容易才見到少數和自己同一陣線的可靠冒險者,赫斯緹雅還是自我反省不該如此失態,但這件事仍令她感動到全身顫抖。
「幸好妳平安無事!因為我一直孤立無援,害我既難過又寂寞……!」
「我也抱有相同的感受,赫斯緹雅女神。看來相信處女神您不會受到影響,確實是正確的選擇。」
被排除在「封閉世界」外的兩人,見到彼此時自然是百感交集。
平日里總是沉著冷靜的亞絲菲,似乎打從心底放鬆下來,露出有如孩子般的天真笑容。赫斯緹雅則是沒形象地吸著鼻子。
「話說妳是怎麼溜進工房裡的?這門原本有上鎖吧?」
「畢竟我是【萬能者】。」
「這麼說也對~」
亞絲菲得意地推了推眼鏡,赫斯緹雅隨即瞭然於心。簡言之就是運用撬鎖技巧。
亞絲菲是何時回到這裡?至今都在做些什麼?儘管兩人很想敘敘舊,但還是決定先分享情報。理由是亞絲菲已確切掌握女神(芙蕾雅)的神意,赫斯緹雅則是對女神派系(芙蕾雅眷族)的現況瞭若指掌。
「【芙蕾雅眷族】的動向有所變化……?」
「沒錯,雖然只是『洗禮』變得更加激烈,除此之外沒有顯著的改變……我卻從中感受到一絲焦慮。」
「焦慮?芙蕾雅他們嗎?原因是什麼?」
「……我懷疑是因為遲遲沒被『魅惑』的貝爾•克朗尼。」
相對於僅憑直覺而非真憑實據就提出見解的亞絲菲,赫斯緹雅聽完後不禁目瞪口呆。
接著她低頭看向從不離身,乍看下並不起眼的紙條──確切說來是僅存的希望。
「難不成……『時機』已經成熟了……?」
*
無止盡的消磨。
無止盡的煎熬。
歷經激化的「洗禮」,無論是肉體、精神或心靈都已被消耗殆盡。
明明身處地表而非地下城,我卻被迫面對超越極限到近乎異常的終極狀態。即使得到充足的治療、伙食以及睡眠,可是當我驚覺眼前的狀況刻苦得與昔日那段前往「深層」的絕命之旅不相上下時,我忍不住將吃下的東西全嘔了出來。
在對抗第一級冒險者的死斗之中,我領悟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