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她的世界末日里(3/19)
第十七卷
那就是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想置我於死地。
而我並非是在死境中尋求活路,是不得不從中殺出一條血路。
如果沒學會新招就得死。
假如只流下鮮血卻沒變強就得送命。
在這個情形下,確實能感受到自己漸漸變強,但最終還是被更蠻橫的暴力踐踏在腳底,然後又被迫從地上站起身。不死的戰士要怎麼做才會死去,那便是靈魂崩潰──我領悟了這點。
這情況幾乎就跟攝取禁藥毫無分別。
終有一天必須為過快的成長付出代價。
而所謂的那一天,就是現在。
無論我再如何積極正向地迎接挑戰,心中的意志、堅持和熱情都被徹底摧殘,最終只剩下畏懼死亡的生存本能。我分不清自己是否已放棄抵抗,也不知道自己是站在斷崖邊,還是早就落入無盡的深海之中。
重點是被我當成原動力的那份「憧憬」幾乎快要消失了。
高不可攀的鮮花究竟綻放在哪裡?
難道並不是長在我在攀登的這座山上嗎?
說到底,那朵花當真存在於世上嗎──?
此刻的我遍體鱗傷,身心皆飽受消磨,珍貴的事物逐漸離我遠去。
打從心底想逃出這個地方。
問題是我逃離這裡也無處可去,我認識的那些人都不存在了。
這個事實最令我感到痛苦,也最令我感到害怕。
──你僅僅半年就即將成為第一級冒險者,是大家公認的「剽悍勇士」。
這是如同親姊姊般十分照顧我的某人,曾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剽悍勇士」。
出自眾神口中的這個名詞,其實還有另一個意思。
就是「已死的戰士們」。
命中注定必須日出而死,月升而活。
仿效這種生活方式的我,能依賴的事物越變越單純,最終就只剩下一個。
我心中唯一的支柱就只有「她」。
「吶,貝爾,今天我們一起睡吧?」
「……咦?」
入夜後的神室里。
她今晚也同樣絕美無比。
她將銀色長發綁成馬尾,身穿一件優雅的服裝,模樣是如此莊嚴神聖。
反觀我疲倦得有如哪來的老頭子。
雖然大腦已幾乎停止運作,心中僅存的理性仍提醒著我不許對她做出逾矩的行為。
「我保證不會對你做什麼……所以今晚一起睡吧?」
……那就沒問題了。
既然能維持健全的男女關係,對於只能依賴她的我來說,自然是抵擋不了這個誘惑。畢竟她是全天下最溫柔的人。
我像個聽話的孩子點頭答應,跟著她一起躺在天篷床上。
絲綢制的被子蓋在我身上。
我起先維持仰躺的姿勢。
但很快就有一隻手伸過來,輕輕將我的臉轉向側面。
她的臉就在我面前。
「吶,貝爾,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想要的東西……?」
「沒錯,比方說財富、名聲、力量、名留青史、成為英雄或是這個世界……還是誰的芳心。不管是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說出來,我都會拿來送給你。」
「……」
「所以,你有想要的東西嗎?」
我……很快就說出答案。
「我……什麼都不要。」
儘管很害怕拒絕這份厚愛會發生什麼事──她卻微微一笑。
「嗯,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答。」
「咦?」
「因為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她在試探我嗎?
我不懂。
不過她露出柔情似水的眼神,以前所未見的溫柔態度低語:
「貝爾,我好喜歡你……最喜歡你了。」
她將雙手伸向我的頭,把我擁入懷裡。
感受著無比的柔情,享受著無比的芳香,最重要的是能帶給我溫暖。
好想永遠被她抱在懷裡。
……是時候該放手了吧?
是時候該承認了吧?
至今不曾懷疑過其真實性的記憶、憧憬以及際遇,全都是一場夢。
渴望從「惡夢」中獲得解脫,並不是什麼天理難容的想法吧?
因為她好溫暖,真的好溫暖。她是我唯一的避風港。她像是安撫孩子般用手梳過我的頭髮,真的讓我好舒服。落在額頭上的慈愛之吻,就這麼撫平烙印在我身體與心靈上的傷痕。這個名為女神的搖籃將我包覆於其中,把所有的一切都融化帶走。
沉溺在愛里真的是一種錯誤嗎?
就算這麼做也無所謂吧?
可是……
可是…………
可是………………──
倘若我把拒絕那個人……把拒絕「希兒小姐」告白的這股心痛也一起拋下,我會再也搞不清楚自己當初為何要惹她傷心了。
就算再怎麼痛苦,就算這段記憶是虛假的,我終究還是惹那個人傷心了。
是我害那個人哭了。
把這件事統統拋諸腦後,將這段記憶當成白日夢一笑置之……那就真的是罪孽深重了。
──徹頭徹尾的混帳東西(貝爾•克朗尼)不知道該如何矇騙自我。
即便再甜美的救贖就在眼前,只要我沒有失去一切……我就無法選擇接受。
我就這麼受困在思緒的狹縫裡,明明旅程還沒結束,雙眼就已經閉上了。
在我意識中斷之前,我驚覺一件事。
就是她──芙蕾雅女神不再對我說「我愛你」了。
當晚,我作了一個夢。
是我沉睡在淡灰發少女的懷裡的夢。
*
今天的天氣有別於昨日,晴空萬里。
天空蔚藍到讓人難以直視,甚至令疲倦的我看得雙眼發疼。
在芙蕾雅女神懷裡睡了一晚的隔天早上。
我在神室內清醒後,從空無一人的床上爬下來,返回卧室做好準備,將房門一把推開時──有一名精靈站在我面前。
「師父……?」
晨曦照亮廣闊得與皇城無異的白色長廊。
我因為耀眼的陽光而用手遮著臉,眼角餘光瞥見那雙紅珊瑚色的眼睛正注視著我。
「你今天同樣不參加『洗禮』,執意要外出嗎?」
「……是的。」
當雙眼習慣陽光時,我無力地點頭回應這個問題。
我還是選擇將寶貴的外出機會用來繼續掙扎。當然我仍舊會四處尋找能肯定「我」的事物,但目前我決定先打聽某位少女的下落。
此人便是希兒小姐。
在記憶與現實產生出入的這個世界裡,唯獨希兒小姐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無法認同她只是想像中的人物,也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
想想最明智的做法是我把這件事當成逃避原野惡鬥的借口,稍微外出喘口氣,偏偏我今天還是不知變通地選擇在市區里探聽消息。
「……可悲的傢伙,我懶得再理你了。」
師父直視著我,甩下這句話。
「你就一個人去吧,別再麻煩其他團員來配合你的自我滿足。」
「咦,但是……」
「若是你又遭人施加『詛咒』,芙蕾雅女神應該會失望到對你不屑一顧。況且女神的寵愛對你來說過於沉重了。」
師父一臉嫌惡地說完後,隨即轉過身去。
原本呆愣在原地的我,回神時已喊住那道背影了。
「師父……赫定先生。」
「……」
「我這樣子…………很奇怪嗎?」
隔著窗戶,能聽見原野惡鬥的戰鼓已然敲響。
戰士們的嘶吼聲全被吸入蒼穹之中。
我低下頭去,幾乎快要迷失自我地如此提問。
「無論你是否異於常人都不重要。」
止住腳步的那道背影在稍作停頓後,才把話說下去。
「繼續前進,你不能做的就是停下腳步。」
師父留下這段話便邁步遠去。
抬著頭目瞪口呆好一陣子的我,終於轉過身去,踏出步伐。
背對著少年的赫定能感受到少年儘管迷惘,卻還是朝著反方向走去。
而他則是筆直地朝著某個地點前進。
「潘恩,從即刻起解除對貝爾•克朗尼的護衛以及監視。」
「咦……?這、這是為什麼呢?赫定大人。」
赫定對由半小人族率領的三人護衛小隊下達指令。
「根據負責監控地下城的偵查隊(諾卡等人)捎來的消息,前往『深層』的【洛基眷族】似乎準備回來了。」
「……!【洛基眷族】嗎?」
「沒錯,包含里維莉雅大人和【千之精靈(Thousand Elf)】在內,這支隊伍的戰力不可忽視。為了維持『封閉世界』,務必做到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