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White Rabbit

地下城的地形每到固定樓層區域就會大幅改觀。

從直接連結地表的第1層開始常見的標準迷宮構造，到森林、湖泊、荒野等各種型態，樓層內呈現的是難以想像置身於地底的小世界。越是往下層前進，這種自然環境的變化就越明顯。

【洛基眷族】他們如今正在巖窟當中前進。外露巖石形成的通道不僅有無秩序縱橫交錯的橫向洞穴，還有縱向洞穴，正可說是天然洞穴。壁面上方亮起的磷光有如篝火般晃動，照亮陰暗的迷宮內部。

這是比深層接近地表許多的中層區域，第17層。

「明明還能夠往下走的說——。我還打不過癮啦——」

「你很煩耶。收斂一點。」

「可是，竟然在第50層就折返耶——」

在第50層進行戰鬥後，【洛基眷族】放棄前往未踏樓層，改為返回地表。也就是說，本次「遠征」事實上已經結束了。

蒂奧娜嘟著嘴抱怨，蒂奧涅正在規勸她。

「團長已經解釋過好幾次了吧？我們遭到那種怪獸襲擊，剩下的物資可能會不夠用。」

「食物在迷宮(那邊)找就好了嘛……」

「武器跟道具就沒辦法啦。尤其是好用的武器幾乎都溶掉了，手邊只剩下來時路上用過的磨損物品了。」

特別是你的備用品不是都沒剩了嗎。蒂奧涅這麼說道。

武器與防具當然都是消耗品。不經過磨刀師或鐵匠的維修，刀刃會缺口、變鈍——如果是防具的話則會累積損傷、降低耐久性——最後報廢。除了一部分的不壞屬性外，不管再優秀的武具都無法承受長期戰鬥。

無論冒險者的體力再怎麼充沛，只要裝備派不上用場，就會影響到與怪獸的戰鬥。

「嗚——，好不甘心喔——。好不容易費盡千辛萬苦才到了第50層耶——」

大夥聽從領袖芬恩的指揮，從深層退卻以來已經過了六天。

蒂奧娜已經好幾次被同一番話講到無法回嘴了，她將手在後腦勺交叉。身上沒帶半件裝備品的她，羨慕地看著身旁慢慢步行的艾絲。

收著愛劍的劍鞘反射著光輝，少女注意到視線，偏了偏頭。

「都是那頭怪獸害的……結果那到底是什麼東東啊？」

聽到妹妹的疑問，蒂奧涅聳聳肩地說「不知道。」。

「只能說是未經確認的怪獸吧。……雖然的確有些可疑。」

說著，蒂奧涅伸手到胸口。她將手指伸進如巨峰般結實累累的雙胸之間，取出怪獸的「魔石」。

蒂奧娜目睹到自己完全沒有的深谷，改用恨得牙痒痒的視線瞪著親姊姊。

「是說，那個該不會是那種怪獸的魔石吧？蒂奧涅，你是怎麼找到的？」

「把手塞進去直接抓出來的。」

蠕蟲型的怪獸無一例外，死後會以漏出的腐蝕液花時間慢慢溶解全身，連體內的魔石也會一起溶解。蒂奧娜他們辛苦了老半天打倒了那麼多的怪獸，卻連一塊魔石也沒有回收到。

只有蒂奧涅不怕溶解硬上蠻幹，才能用破天荒的方法得到魔石。

「哇，這什麼啊。顏色好怪。」

「是呀……跟普通魔石有點不同呢。」

隱藏在怪獸胸部內的魔石雖然大小、形狀不一，但顏色一律是藍紫色。

蒂奧涅手中那塊跟小石頭差不多大的魔石綻放著從未見過的光輝，中心色彩斑斕，其餘部分則是藍紫色。

蒂奧娜從旁探頭過來看，蒂奧涅將魔石舉到頭上，對著搖晃燃燒的磷光瞇細了眼睛端詳著。

不久，一行人抵達了寬敞的窟室。

由於此地的通道寬度比起深層區域較窄，因此【洛基眷族】在爬上這第17層之前先將部隊一分為二。因為集團規模太大會不易行動，也無法對應怪獸的襲擊。里維莉雅管轄的這支先行部隊是由包括蒂奧娜等人在內的幾十名團員組成，芬恩與格瑞斯他們則是後續部隊。

也因為是遠征後的歸途，團員們，尤其是擔任支援者搬運行李的基層人員，臉上都顯露著濃厚的疲憊神色。

「……莉涅，要不要我幫你？」

「咦？啊，我、我可以的！」

艾絲向一名人類少女出聲問道，但被對方堅持拒絕，說是「怎麼可以」。看得出來她有一種觀念，不能讓第一級冒險者拿行李。

雖然幾乎只是掛名，但艾絲好歹也是幹部——再加上她不食人間煙火的氛圍——幾乎所有團員都像這樣對她畢恭畢敬的。

「好了啦，艾絲。少理那些小咖。」

看到整件事情經過的獸人——狼人伯特插嘴道。

這是個身高足足有一百八十C(賽爾尺)的高大男子，尤其是那雙結實緊繃的腿更是修長美觀。從左側額頭到下顎刺著閃電般的藍色刺青，粗暴的印象蓋過了端正的面孔。

他輕輕踹了一腳支援者團員，把對方趕走，然後轉向艾絲。

「你都這麼厲害了，還沒搞懂嗎。跟那些肉腳糾纏只會浪費時間，管你有什麼理由，都不要想去幫他們。」

「……」

「盡量瞧不起他們就對了。你只要做實力堅強的你就夠啦。」

伯特用鼻子哼了一聲，揚起嘴角；艾絲則是一語不發。

伯特·羅卡。

此人身為【洛基眷族】的第一級冒險者，是典型的——不，可以說是過度的——實力主義者。對一流的劍士艾絲有些另眼相看。

他本性不壞……艾絲是這麼覺得的。

里維莉雅與他常常因為意見相左而演變成激烈爭論，艾絲曾經聽她發過牢騷，語氣有點酸溜溜地說：「那個獸人(男的)不引人誤會就不高興。」

他跟蒂奧娜也經常吵嘴，也許是他身為孤狼(狼人)的天性使然吧。

「艾絲，不可以理伯特說什麼啦！只會浪費時間而已！」

「你去死吧，臭婆娘。你才是該去替那些人做雜務咧。你不是手上一件裝備都沒有嗎，白癡。」

「要你管啊——！」

才剛說著，伯特他們就吵起來了，不過，

他們的爭吵很快就中斷了。

「——哺喔……」

一行人正在前進的窟室里，有種猙獰的氣息，以及粗重的呼吸步步進逼。

從好幾條通道口的外頭出現了大量怪獸。

「哺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震撼巖窟的咆哮響起。

那種怪獸具有能讓一般冒險者嚇得逃之夭夭的魄力，肌肉虯結的肩膀與手臂隆起如粗繩。每當它們踏出一步，地面就凹陷出蹄形痕迹。

渾身肌肉的巨大體魄，與紅銅色的體皮。

代表性的怪獸之一，牛頭人身怪獸「彌諾陶洛斯」。

「你看，都是伯特太吵，把『彌諾陶洛斯』引來了啦！」

「關我屁事啊。嘖，跟一群白癡似的擠上來……」

一群彌諾陶洛斯陸陸續續進入窟室，圍成了圈子，企圖包圍艾絲等人。

眼睛布滿血絲的猛牛怪獸們身體隨著呼吸上下起夫，呈現亢奮狀態。

「里維莉雅，既然有這麼多，我們也可以一起打嗎？」

「嗯，可以。勞爾，芬恩有交代，你來指揮，作為日後學習。」

「好、好的！」

面對管理機構(公會)依據每個樓層制定的威脅評比被認定為最高的中層最強(三星)怪獸，艾絲等人沒有一絲動搖。他們早已探索過比這第17層還深了三十層的深層領域，彌諾陶洛斯與他們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力量隔閡。按照規定，原本在比較淺的樓層艾絲這些第一級冒險者不會出手，是由基層團員來累積【經驗值】。就算是基層人員，在場團員可都是比中堅【眷族】冒險者們更有實力的強者。絕不可能會輸給中層出身的怪獸。

不過，這次數量實在多了一點。

有了蒂奧涅的請求，艾絲等人也加入戰局。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後，之後戰鬥的一連串發展，轉向任何人都預料不到的方向。

「哺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就在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決了半數來襲的彌諾陶洛斯時。

可能是被差距太大的戰力嚇到，一頭彌諾陶洛斯竟然轉身背對艾絲等人。

接著彷彿是恐慌傳染給了其他怪獸，剩下的怪獸全都腳底抹油，一口氣……

展開了意想不到的集體逃亡。

「咦咦！」

「喂，是怎樣！你們不是怪物(怪獸)嗎！」

這個狀況把蒂奧娜、伯特嚇了一跳。

怪獸們爭先恐後地衝出窟室，消失在通道深處。

艾絲的金色雙眸也瞪得好大。

「你們快追！」

里維莉雅壓抑住動搖，發出號令。

艾絲等人一時之間僵在原地，這才猛然回過神來，開始追趕那群彌諾陶洛斯。

「我們可是遠征回來耶……！」

「那個，我，不擅長肉搏戰……！」

「用蠻力(法杖)打死它們總行吧！叫你殺你就殺！」

「知、知道了……！」

蒂奧涅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一旁的伯特對蕾菲亞則是出聲斥責。每個人的表情都不輕鬆。

除了艾絲等人之外，地下城裡當然也會有其他冒險者。那些能力符合中層需求，並在迷宮探索的人，要是碰上這麼大群彌諾陶洛斯衝過來，根本是噩夢一場。如果他們沒有解決怪獸，而讓許多冒險者有去無回，管理機構(公會)或其他派系鐵定會譴責他們的失敗，更重要的是晚上會睡不安穩。

「等一下，那邊是！」

彌諾陶浴斯們衝上通往第16層的階梯。蒂奧娜白慘叫了，一群怪獸消失在上面的樓層。

「連我都可以猜到會有多麻煩了……！」

一行人發出亂糟糟的腳步聲，跳越階梯，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沖，只希望不要造成人命傷亡。

艾絲等人瘋狂地追趕彌諾陶洛斯。

一層樓，一層樓，再一層樓——

猛牛怪獸的狂奔馬不停蹄，有如破竹之勢。它們在各個樓層到處亂跑，還有些彌諾陶洛斯離開了團體四處分散，結果擾亂了艾絲等人的追逐。對他們來說，運氣最差的是怪獸們總是能找到連接上面樓層的道路，一層一層地往上前進。完全被伯特說中了。

為了處理四散於各個樓層的彌諾陶洛斯，團員們一個接著一個從追逐隊伍中消失。當他們越過中層衝進「上層」——直接連結地表的第1層到第12層層域——到達第6層時，隊伍裡面只剩下艾絲與伯特了。

「噫咿！」

「讓開！」

伯特在千鈞一髮之際打倒了正要襲擊冒險者的彌諾陶洛斯。

「上層」是距離地表最近的樓層區域。這裡只會出現低級怪獸，都是些弱小的種族，也是新手等初級冒險者們的活動範圍。要是他們碰上彌諾陶洛斯，根本無從抵抗，瞬間就會遭到殘殺了吧。

現在的狀況下，什麼時候會出現犧牲者已經不奇怪了。

（追丟了……！）

艾絲也成功擊敗了另一頭彌諾陶洛斯，然而卻讓最後一頭跑了。

在選項(路線)不勝枚舉的迷宮中，她缺乏變化的表情下隱藏著焦躁。

「過來，艾絲！」

伯特鼻子嗅了一下，毫不猶豫地向前跑。獸人種族出身的他嗅覺格外敏銳，想必是找出了彌諾陶洛斯留下的氣味吧。

艾絲跟在他後面跑過通道，不久就看見了肌肉賁起的紅銅色背部。兩人想做個了結而加快速度，卻還是讓它逃到樓上去了。

「……！」

第5層。

衝上階梯的前方通往窟室中央。淡綠色壁面構成的迷宮呈現暴風雨前的寧靜。四方形大廳的四面各延伸出一個通道口，總共四個。沒有看見其他人影。

兩人凝神細聽，迅速環視四周。就在這個時候……

「咘咘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們聽見了。

那個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