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條 弟弟位於李家食物鏈最底層

我作了一個夢。

夢裡，把之前的惡夢再重播一次。

這時候我才赫然驚覺，有些事情並不是刻意遺忘就能夠忘得了的。

運動會結束的夜晚，跳過的那段時間，一定會成為我深埋於心底的秘密之一……

時間回到運動會之夜，當時的我天真地認為，無論任何行為都有一條界線。

比如說孩子們在玩超人對決怪獸的遊戲，擔任超人的一方是不會真的為了守護地球而把怪獸活活打死；學生之間吵架，嗆聲說要撂人火併，是不會真的找黑社會助陣，頂多是一群年輕氣盛的年輕人鬥毆完就算了。

所以元希的手下帶走四姐和五姐，也不可能真的會幹出什麼喪盡天良的事……

嗯，我原本是這麼想的，但我好像低估了她的邪惡。

運動會已經結束，不管是學生還是家長紛紛滿意地回家了。

不過我家四姐和五姐卻失去行蹤。

在夜幕低垂的校園內，彷彿全世界僅剩我一人，面對廣大的校地感到無力，這令我想起當初紫霞也是在這片區域到處張貼抹黑我跟四姐的海報，可是當時還有小夢幫我，如今……一陣孤獨感襲來，竟然在夏天感到冷意。

我大致找過，完全沒發現四姐和五姐的蹤影，該死的是，不少間教室或辦公室都已經上鎖，我沒有辦法徹底搜索。

於是我等待，等一通電話。

果然沒讓我等太久，元希托雲逸交給我的手機響起。

「I want to play a game.」

「要玩遊戲，我陪你，但不要再模仿《奪魂鋸》的人偶說話了。」

「你真的以為，高中三年的心血被李玄玲毀去，我還有心情說笑嗎？」

元希沒有透過變聲器說話，可是那語氣空洞到似乎換了一個人，讓我緊握手機的手開始輕顫。

「創社社長創立戀斗社，你知道這些年來，我們幫助過多少原本註定要孤單到畢業的人嗎？你知道一個孤單的人有多痛苦嗎？我們只不過是想擁有多一點的溫柔、得到更多一點的關注這樣錯了嗎？難道我們連交男女朋友的資格都被剝奪了嗎？你們李家真的認為我白元希好欺負不會反抗不會反擊只能默默接受戀斗社被毀掉的現實然後辜負所有人的期待而沒任何表示的話那你們就錯了真的錯了大錯特錯了我一定要讓你們生不如死一個一個後悔曾經背叛戀斗社！」

「……」我的鬢邊流下一滴冷汗。

她一大口氣吼完，我們沒有說話，聽筒中只剩下她如惡犬嘶喘的憤怒呼吸聲。

我的神經完全緊繃，開始擔心她在歇斯底里的狀態，會不會真的傷害四姐和五姐，畢竟元希有錢有勢有人，要是不顧一切，後果難料。

三姐雖然看穿她的陰謀，但是沒看透她這個人。

元希休息片刻，又再度開口：「原本我帶走李金玲和李香玲只不過是想要脅你，不準在男子八百米的比賽勝出，但李玄玲自以為是，呵呵呵……我就要你承擔所有責任。」

她又恨又笑的口吻讓我更加憂慮。

「好，我來承擔，讓我四姐和五姐回家，我陪你玩，多久都行。」

「那我們就一起快樂地玩吧！」元希似笑非笑地說：「只要你成功過關我的遊戲，她們就能夠平安回家喔。」

「……」看來戀斗社毀掉讓她深受打擊，光是用聽的，就能知道她完全沒有當初見面時穩重大方的風采，現在就只是個失去心愛之物而逐漸瘋癲的人。

「之前是不是有跟你說過，我調查過你，搜集了關於你的告白數據，所以你每個告白對象我都瞭若指掌，有吧？我有說過吧？」

「對。」

「那就太好了，我就不用多費唇舌解釋，現在，請你聽好，我要說遊戲規則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語調依然是飄忽不定，可是我聽到「遊戲規則」這四個字，腦袋裡的虛擬警示燈立刻大叫，直覺告訴我，現在的狀況會很麻煩。

「根據戀斗社的分析，我綁走對你而言最重要的女人們，她們現在被我藏在學校內的三個秘密地點，你可以去拯救她們。」元希機械化地誦念規則，像是在看小抄。

站在聖德高中大門口的我一臉無奈地問：「所以我要去找？這是躲貓貓遊戲？」

「不是，我對躲貓貓沒興趣。現在你給我聽好，三個秘密地點分別是『校長室』、『地下合作社』、『保健室』。」

「所以我可以出發去救她們……欸，等等，三個秘密地點？」

「當然，因為你心中最重要的女人一共有三位啊。」

我開始口乾舌燥，因為我似乎弄懂元希到底想玩什麼遊戲了，難怪小夢一直認為有人在暗中窺視她，所以是元希……不，所以是戀斗社搞的鬼，調查過我心儀的人。

「李金玲、李香玲和徐心夢……我沒說錯吧。」

「……」我已經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為了降低難度，我甚至可以大發慈悲地告訴你，李金玲在校長室、李香玲在地下合作社、徐心夢在保健室，呵呵……」元希激動地連聲音都在發抖。

我仰起頭，無語，看著已經黯淡無光的天幕，等待她即將說出的下一句話。

「你有兩分鐘的時間，能夠選擇要去救誰，兩分鐘一到，其餘兩位你不在乎的可憐女人將會享受『永生難忘的惡夢』，所以請你務必認真選擇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希彷彿大仇得報，原本的怒火統統化成笑意，一聲又一聲地發泄在我身上。

「抱歉……對不起，兩分鐘真的太短了……能不能多五分鐘，不用，多三分鐘就好，拜託。」我需要拖延時間讓大腦思考。

「不要。」

「……請看在我曾經是你乾弟的分上幫幫忙，以後你要我怎樣都可以，真的，我保證。」要不是因為要隨時準備起跑，我的雙腳早就跪下了吧。

「乾弟？你在背叛我的時候怎麼不說？李玄玲在破壞戀斗社的當下怎麼不說？」元希厲聲道。

「我願意道歉，我也可以替三姐道歉，對不起，我願意彌補錯誤。」什麼都可以，只要能讓她停下。

「反正，你有一百二十秒，如果你要花時間去請教李玄玲，或者是證明我在說謊都可以，反正你只有一百二十秒，剛好可以拯救一人。」

「不是，這太強人所難，請給我多一點的時間，多一分鐘就好，只要一分鐘……」

「再見，祝你找到真愛，現在你還有一百一十九秒。」

通話結束。

我對著斷線的話筒張大嘴巴，試圖吶喊些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像是有人掐住我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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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跑。

我在想。

四姐在校長室。

五姐在地下合作社。

徐心夢在保健室。

這一定是設計好的，元希很有耐心地等我走到校門口才打電話，這三個地點都剛好離這有兩分鐘的路程，不管我多努力跑，只能救一個，這個遊戲內含滿滿的惡意。

從來沒想過，「某某某和某某某同時掉進海里，你會先救誰」的無聊問題會殘酷得現實化，無法避免地橫亘在我面前。

我不知道元希口中「永生難忘的惡夢」是什麼鬼，我不想知道，更不願意看見「永生難忘的惡夢」降臨在四姐、五姐和小夢的身上，但我又沒有超能力拯救所有人。

原本校內還有零星的路人，可是現在統統不知道跑去哪了，元希一定在校內的大樓某處偷偷觀察我，然後享受我有如驚弓之鳥的糗樣。

我還是在跑。

我還是在想。

不過大腦卻不斷避免去思考要是她們三人受到任何傷害，或者我要永遠失去他們的情況，哪怕是閃過一個虛構和假設的畫面，我所假裝的冷靜狀態都將會被徹底打破。三姐無數次告誡我，沒有冷靜、沒有機會，所以我現在努力維持沉著，卻也已經用掉全部的力氣。

選擇向來是最輕鬆又最煎熬的事，輕鬆是指選擇不過一念之間，煎熬是指選擇後所要面對的後果。

面對元希設計的遊戲，假如我有一點猶豫，把時間浪費在找人幫忙或是請教三姐的話，那就輸定了。短短兩分鐘的時間，要是我婆婆媽媽，就會連一個人都救不到，全盤皆輸，再也無法挽回。

元希設下的陷阱，就是希望我不知所措。

所以我沒空崩潰、沒空左右為難。

雙腳遵循腦袋發出的第一道指令，當我知道有三個選項時，做出的第一時間的選擇。

不能後悔，在這個時刻我不能讓自己以後會後悔。

我看一眼手機，時間已經用掉八十幾秒。

還好我跑得夠快，現在站在門前。

之前明明有鎖的門，卻被我順利打開。

「我來了！現在還有兩個人要救，時間不多，一起幫忙吧！」

我壯膽似的大喊，可是沒有任何人回應。

裡頭漆黑一片，我趕緊摸索牆面，成功找到開關按下，讓光芒遍布整個視線所及之處。

有兩張椅子。

一張空的。

一張有人。

她穿著聖德高中的女生制服，裙襬服貼在一雙潔白的大腿上，適中的襯衫平順到沒有半點褶痕，光滑的長髮如瀑布流瀉在她的胸前，有如寶石般的整排名貴髮夾讓髮絲沒有任何雜亂。

對……在椅子上的人是白元希，不是四姐、不是五姐、不是小夢。

一百二十秒的時間在我的錯愕之中結束。

我想，我終究還是輸了吧。

「果然……和我預測的一樣，你會選擇誰，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呀。」元希依然是那麼雍容華貴，彷彿剛剛在電話中的瘋女人只不過是我虛構出的妄想。

我不發一語地坐在另外一張空椅上，臉部肌肉癱瘓，哭笑不得。

「我早就說過，戀斗社一定會替你找出心儀的對象，既然你搖擺不定，那我就推你一把。」元希伸手撫摸我的臉頰，「你看，結果不是出來了嗎？」

「……那、那她們呢？」我累到連撥開她的手都沒辦法。

「回家了。」元希從口袋拿出我先前為了跑八百米，放在教室座位抽屜沒帶的手機，「這次是我快一步，李玄玲應該已經在搭車來找你的路途中了。」

「所以沒有綁架，沒有永生難忘的惡夢，沒有因為戀斗社被毀崩潰的社長？」

「統統沒有，不過我知道戀斗社被公開時，我有哭泣，覺得對不起創社社長。」她一如往常地輕笑，「戀斗社又不是什麼恐怖組織，我又不是什麼壞蛋，怎麼可能做出違法的事呢？」

「那我四姐和五姐怎麼會消失，讓我誤以為……」

「因為我請墨花約她們去餐廳吃飯順便討論『弟弟使用權利與責任歸屬』的問題，她們就氣呼呼地上鉤了，墨花又和她們亂聊了兩個小時，只是從頭到尾我都沒出現，對於爽約的行徑，請轉告她們，我深感抱歉。」

「拜託，弟弟的使用權利？我姊姊又不是小孩子，會跟你討論這種無聊的問題？況且三姐也會透過電話提醒她們啊。」

「難道你不知道，她們只要一遇見你的事，瞬間就會變成笨蛋嗎？還有，讓她們手機關機是什麼困難的事嗎？」

「……也對。」我將身子靠在椅背，頹廢地再問：「我還是不懂，鬧這麼大，連戀斗社都沒了，你到底想得到什麼？」

「戀斗社消失，但精神不滅，或許你是我們執行的最後一個計畫，但至少也逼你面對了自己的心意，做出最終的選擇，兩相權衡之下，我雖遺憾，但不後悔。」元希無喜無悲地說。

「你不覺得，逼迫別人面對原本不想面對的抉擇，是一件很邪惡的事嗎？」

「我從沒說過，我是個好人。」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彷彿我說的話很可笑，「所謂患難見真情，你要不是處於絕境之中，又怎麼能明白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心意呢？」

「好……就算我被你完全猜透了，你也用詳細的計畫和強大的執行力證明你的猜測無誤，這對你而言，到底有什麼好處？我還是不懂啊……」

「我享受中間的過程……」元希說到一半，眯起雙眼，「面對你們姐弟，太好玩了。」

「太好玩？」這個答案令我意外。

她雪白的頸間隱隱冒出幾條青筋，忽然放慢說話速度，「沒錯，尤其是李玄玲將戀斗社摧毀的剎那，對……那個剎那，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興奮！」

我與她面對面坐著，此刻能感受到她正在壓抑某種原本已經控制住的激烈情緒。

早知道就該聽三姐的話，絕對不能被元希牽著鼻子走，要是我在幾分鐘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掛掉電話搭車回家，那根本就沒有後續這些事。

好可怕。

我終於漸漸懂了，為什麼三姐說是二姐極力推薦元希擔任社長。

因為二姐早就知道元希的本質，情願讓她把注意力都留在戀斗社，也不願意放她出來……肆虐。

戀斗社每一個目標對她來說都是一個遊戲副本，元希在現實的生活中到處攻略，整面的退社申請就是她的成就勳章，社員就是她的得力部下，校園就是她的遊戲世界啊。

將元希的惡用在善的方面，這真的是二姐那個色情笨蛋想出來的法子嗎？我很矛盾。

「臉色鐵青，你在想什麼呢？」元希用冷漠的表情，說出關心的語氣。

「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

「可以，但是你要承認是我贏了。」

「……贏？」

「我給你三個地點各代表三個人，我能夠提前知道你的選擇，比你早坐在這裡。」元希改變姿勢，讓雙腳交疊，一手秀氣地按在裙子上，「連你心底的秘密都被我活生生給猜出來，我還不算贏？難不成你還想再玩？」

「對，是你贏了。」我垂下頭，真的有如喪家之犬。

「嗯，那我也替你保守秘密。」

「……」我失魂落魄地說：「雖然你已經猜到，但是我還是要強調一次，請不要把我的選擇告訴任何人。」

「放心吧，我很喜歡弟弟與姊姊之間有一個只有兩人知道的秘密，那種感覺……嗯……該怎麼說呢？就是一種特殊的牽絆吧。」她站了起來，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況且，要是讓另外兩位女生知道，你沒選擇救她們，那真是太傷人了，不是嗎？」

一想到她們會因為我的選擇而難過，我的腦袋就變成一團爛泥，已經快喪失語言表達能力。

「其實我也不想讓你討厭我，只不過一看見你可愛又扭曲的臉孔，我就無法抑止地想玩弄你啊……」

元希以勝利者的姿態離開。

我彷彿躲在迷宮最深處的魔王，被玩家扮演的勇者找上門來狠狠揍了一頓，也不敢吭聲，只能乖乖地噴出寶物，希望勇者快點走，放過我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