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話 返鄉

第五卷

「全部都是桐島的錯。」

宮前這麼說著。這是在國內線飛機上發生的事。她說有件無論如何都希望我能幫忙的事,要我空兩天出來。我隨口答應,結果就被帶到了機場。

此刻我們正前往九州,旅費似乎是由宮前支付的。據說宮前的親戚為了那件「無論如何都希望能幫忙」的事給了她一筆錢。所以我們毫無顧忌地在光鮮亮麗的機場吃了很多好吃的東西,然後搭上飛機。

「遠野一直都只注視著桐島喔。」

隔壁位置的宮前這麼說。她坐在窗邊,一直看著窗外。

「無論是穿著很清涼的衣服,還是去觀摩麻將,都是在桐島在的時候對吧。」

我回想起從特賣區打工回來時的事情。當時我看見遠野和福田在公寓前聊天。那個時候遠野身上的確不是背心和短褲,而是一整套的運動服。

「我們一起去幫排球比賽加油的時候也一樣。當時女排隊的所有人都圍著福田,但沒有去搭理桐島。大概是隊員間有著不能對遠野喜歡的男孩子出手的默契吧。」

「找女排社的朋友和福田大學朋友們一起出去吃飯的事也是一樣。」宮前這麼說著。

「那時候我沒有被找去。」

「那是當然的啊。男女一起吃飯不就跟聯誼差不多了。當然不會想帶自己喜歡的男孩子一起去嘛。」

「遠野找宮前商量過嗎?」

「我答應要協助遠野的戀情。」

這就是遠野來山女庄的時候,宮前總是跟她在一起的原因。

「原來如此,宮前本身對我們不感興趣啊。」

「慢著,別講成那樣啦。」

宮前轉過頭來,看起來很生氣地說著:

「只有一開始是那樣,現在我是真心想跟大家在一起。不然才不會跟你一起搭飛機呢。」

不過,此時宮前的臉變得通紅。

「剛才那句不算!這樣感覺就好像我喜歡桐島一樣!可別誤會了!」

真是個自己忙成一團的傢伙。

宮前喝了點水,稍微冷靜下來之後說著:

「畢竟我支持遠野的戀情,也把桐島喜歡的浴衣花紋告訴了她。」

我在特賣區打工的時候,曾經對宮前說過自己喜歡菖蒲花紋。

但是宵山那天,宮前穿的是向日葵花紋的浴衣,穿著菖蒲花紋的人是遠野。

「遠野試穿了所有菖蒲花紋的浴衣,一直很在意桐島會怎麼想喔。畢竟她非常期待能和桐島一起逛宵山呢。」

「可是啊──」宮前踩著我的腳說道。

「你卻想把她推給福田,那當然會生氣啊。」

看來我的行動全都被發現了。

「你把遠野晚上會去便利商店的時段告訴福田,然後自己就不去了吧。」

「嗯。」

「其實桐島會在那裡遇到遠野並不是偶然喔。是遠野看準桐島去那邊站著看書的時間,特地去跟桐島見面的。」

這樣回程就能一起在晚上散步,她似乎只是單純期待著這件事。

「這樣啊。因為她老是買蛋白棒,我還以為這是她的習慣……」

遠野是指定強化選手,到了這個水準,蛋白棒這種東西要多少廠商似乎都會主動提供。那麼,說起她多買的蛋白棒究竟上哪去了──

「那些全部都是我在吃喔!」

我開始想像在櫻華廈的房間里,宮前獨自一人不停地吃著遠野塞給她的蛋白棒。這景象真是詭異。

「對不起。」

「先不說那些玩笑話了。」

宮前擺出以往沒見過的認真表情開口:

「遠野有點可憐呢。自己的心意一直被無視,還被對方試著引導去喜歡上其他人。因為她性格積極正面所以不會表現出來,但如果換作是我,大概會生氣或哭出來吧。」

聽到這些話,我也感到難受。

因為遠野確實生氣也哭出來了。

我回想起宵山那天的夜晚。

桐島同學明明一直都很清楚我喜歡你的心意!

在那之後,遠野又說:

「桐島同學是個騙子!」

她吸著鼻子,強忍著淚水。

「說什麼成為一個能為他人付出的人嘛。這不是完全不肯把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交給我嗎!桐島同學只不過是一個差勁的馬頭琴混蛋而已!」

「我拉的是胡弓。」

「是什麼都無所謂啦!」

結果,她沒能忍住淚水,哭著一個人走了回去。我沒能去安慰她。遠野希望的是我能夠追上去,牽著她的手向她道歉,兩人在京都的大街上吃著棉花糖一起散步。但是我不清楚自己是否想這麼做,或是這麼做真的好嗎。

因此我只是目送著她的背影離開。那件浴衣是她花費心力,為了這天特別挑選的。要是揹著遠野走在路上的時候,能讓她多少覺得幸福就好了。總覺得這麼想的自己既膽小又卑鄙。

自從那天以後,遠野就沒有再來過山女庄,或許是不想看見我的臉吧。

似乎也沒有回櫻華廈,而是輪流在朋友家借宿。

「我既是遠野,也是桐島的朋友。」

宮前把身體深深地沉進坐墊里說著:

「雖然不想太過偏袒任何一方,但我希望桐島能稍微多考慮一下遠野的感受呢。」



抵達福岡機場時已經過了中午。

這是我第一次來九州,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這裡有著不同於東京和京都的獨特氣息。

「你是想說這裡有豚骨的味道嗎?」

「不,是更加正面的──」

「桐島,你這樣是跟博多的所有居民為敵喔。」

我想表達的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或是走路的速度不同等感覺方面的東西。當然也有放在店裡的東西或是氛圍等文化上的差異。總而言之,感覺就是這些細微部分的差異,營造出了這塊土地上特有的節奏感。

而且,從童年到青春期,宮前都是在這塊土地上度過的。

宮前是在我不認識的土地上,用我不知道的節奏成長。來到福岡之後,我確切地感覺到了這件事,有種奇妙的感覺。

我們從機場搭乘西鐵,往久留米的方向前進。

電車的座位很寬,坐起來非常舒服。

「宮前搭過這班電車吧。」

「高中去博多玩的時候經常搭喔。」

列車開上鐵橋,河床很寬,從車窗看到的景色無邊無際,非常壯闊。

「你肯定覺得這裡是鄉下吧。」

「怎麼會,我只是覺得這裡看到的天空比我高中時看到的景色更寬闊罷了。」

「絕對是在捉弄人。」

「宮前,將來到東京時不要昏倒喔。」

「我討厭桐島!」

列車經過久留米,抵達了最近的車站。在這裡下車的人只有我們。畢竟本來就幾乎沒人搭乘這班電車。接著我們乘坐巴士,前往宮前的老家。

我們在公車站下車,走在有田地和石牆的坡道上。

夏日陽光照耀著宮前的金色頭髮,她身穿清爽的白色連身裙,和湛藍的天空十分相襯。

「這裡就是我家。」

是一間平房式的日本家屋,也就是俗稱的日本古宅。

「好了,別客氣請進吧。」

房子非常寬敞。

隔扇將榻榻米分成了好幾個房間。從外走廊能夠看見精心整理的花花草草。總之她把我帶到了一個有圍爐的房間擺放行李。

「我去泡茶,你等一下喔。」

宮前說完後便前往廚房,將我獨自留在房間里。雖然聽說她是被祖母扶養長大的,但現在似乎沒有人在。

忽然,我看到一根有著細微刻痕的柱子。走近蹲下一看,發現刻痕旁邊還寫上了小小的字。

栞、五歲。栞、六歲。栞、七歲。栞──

是宮前的成長紀錄。

「是奶奶在每年生日幫我畫的。」

宮前端著放有茶杯的盤子回到房間里。

「總覺得很不可思議,畢竟桐島就在我家嘛,就好像進入了回憶里一樣。」

宮前這麼說著露出笑容。

我們一邊喝著茶,一邊在冷氣房裡的榻榻米上滾來滾去地消磨時間。

而現在,我們坐在外廊上晃著雙腳,坐在一起享用著papico冰棒。

就像是一對年輕男女。庭院里能聽見蟬嘈雜的鳴叫聲。

「感覺挺懶散的,這樣沒問題嗎?不是說有件無論如何都要我幫忙的事?」

「嗯。那是明天的事,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宮前的肩膀碰到了我的肩膀。

兩人的距離感變得很近。在機場走路的時候也是一樣。身體不斷接觸,感覺她隨時都可能挽住我的手臂。

我看著宮前的側臉。

仔細一想,宮前真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美女。她有著標緻的五官、白皙的肌膚,略帶藍色的眼眸和金色的頭髮。從連身裙中稍微隆起的胸部曲線也非常有魅力。

我對這些全部視而不見,無論遠野還是宮前,其實都是非常優秀的女孩子。但我卻把她們當作有趣的女孩子來看待。

我知道自己這麼做的理由,也覺得這樣就行了。

我們五人就像夥伴一樣,相處起來很舒服。

但是,那或許是我的自我滿足也說不定。

事實上,遠野就拒絕了我擅自加諸在她身上的形象。她還說希望我能認真看待她的心意,面對真正的她。

於是這裡就出現了一個問題。

桐島司郎還能談戀愛,能夠喜歡上別人嗎?

舉例來說,我是否能夠愛上宮前,是否能擁抱她?

客觀來看,我應該能夠做到。跟宮前待在這種情況下,換作一般男人,肯定會很開心地去觸碰她吧。

「干、幹嘛,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察覺我視線的宮前這麼說。

「桐島,看過頭了啦!」

宮前臉頰變得通紅。

接著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總覺得氣氛變得很曖昧。沒錯,我一直以來都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才打馬虎眼,裝作沒看到許多事情。

自從教宮前騎腳踏車之後,我知道她對我有著某種程度的好感。

而現在我們正一起旅行,兩人獨處。換作一般的大學男生,肯定會想像接下來的發展吧。

就算伸手觸碰宮前,那也是很自然的事。尤其是她還主動貼了過來。如果對象是宮前的話,就算有其他心儀對象的男性變心也一點都不奇怪。

我的心中還留有戀愛情感嗎?還是已經消失了呢?又或者即使還存在,但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改變了很多,不自然地將帶有情慾的東西進行削減了?

為了加以確認,我產生了想抱住宮前的想法。想確認自己是否還留有當時的情感。

而或許是我的想法傳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