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我的怪人社裡不可能會有BITCH

第六卷

……在獨行俠的世界裡,有個很有名的理論,叫做「鐵鏈論」。在獨行俠看來,人跟鐵鏈很像,不管其他環節有多頑強,只要其中某節特別脆弱,面對緊繃的壓力測試時,就會從脆弱處斷為兩截。

換句話說,一條鐵鏈……乃至一個人能承受多少打擊,端看最弱的那一環有多麼堅固。

然而,普通人即使遭到強烈的挫折,即使鏈子不幸斷了,也會有人幫忙接起,甚至是大方地將彼此的鐵鏈牽在一起,形成乍看之下無比牢固的組合。

獨行俠卻沒有那種機會。

陷入孤獨的輪迴中,獨自承擔所有的苦痛,將寂寞吞噬做為食糧,這是獨行俠度過難關的唯一方法。

意識從無盡的黑暗中慢慢醒轉。在剛剛的夢境中,我夢見前幾天寫過的輕小說內容「鐵鏈論」。

首先感到腦袋隱隱作痛,一陣陣暈眩傳來。

忍住暈眩打量周遭,四周有幾張樣式相同的床,空氣中充斥消毒水的氣味,靠近門口的桌子擺滿了急救箱里常見的醫療用具,環境布置得相當簡潔而穩重。

這裡似乎是C高中的保健室,我躺在其中一張床上。

外界的天似乎還未亮起,也就是說,與決戰之夜的時間點大概十分接近。

風鈴坐在床邊替我削蘋果,發現我蘇醒之後,關切地前傾身體。

「……前輩,您醒來了,太好了!贏過A高中之後,您似乎因為太過疲累而昏厥。」

「原來如此,我暈過去了嗎……」

「是的,獨自對抗這麼多強敵,前輩真的好厲害。不過,下次可不能這麼逞強了哦!」

「……」

她拍著胸口似乎鬆了口氣,同時也為我的醒轉而慶幸。接著風鈴恢複坐姿,繼續原本削蘋果的動作。

「如果不是前輩挺身而出的話,這次在『詛咒草人』的危機下,C高中很可能會全滅,大家都很佩服前輩哦!!」

「挺身而出……我嗎……?」

「是的,前輩是睡迷糊了嗎?明明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呢。」

與風鈴交談過後,我逐漸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與A高中的決戰之夜,由於沁芷柔遭到石化,只剩下我與風鈴兩人出戰對抗A高中——在棋聖使用了「智慧燈泡貼紙」之後,許多複製飛羽戰力的高手強勢登場,我們陷入了苦戰。風鈴第一個遭到擊敗,而我則頑強抵抗,戰勝所有敵人,拿下最後的勝利。

雖然A高中付出失去絕大部分道具的代價,導致排名不下滑,但C高中依舊達成解除「詛咒草人」威脅的目的。

然而在決戰結束後,我似乎因過度勞累而昏迷。

「暈倒了……我嗎?」

……跟風鈴一起去挑戰A高中,記憶中是有這麼一回事。可是回憶起來……卻非常模糊,就像透過搖晃的水面審視東西似的,根本記不清楚。

大略來形容的話,記憶里只剩下「我跟風鈴戰勝了A高中」這個既定內容。

除了與棋聖對決時撰寫《漆黑的折翼天使》這部輕小說之外,我不記得寫過其他輕小說。

打倒了棋聖,對方也還有剩下的戰力……我們是怎麼贏過其他人的?

跟其他人比賽時,我寫了什麼輕小說?

完全想不起細節。

就像前幾天寫過的「鐵鏈論」,我能輕易複寫出來一樣。如果真的進行大型寫作比賽,再怎麼說,對於當時的輕小說作品,我也該有印象才對。

……彷彿是播放影片時,直接從「與A高中決戰的前夕」直接跳到「A高中決戰結束,戰勝對方」的結果般,沒有絲毫印象殘留。

就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那種事一樣。

聽著風鈴的解釋,我漸漸明白之後發生的事。

我暈倒之後,宇宙船載著我們回到C高中。隨著風鈴向大家說明情況,在風鈴落敗後、獨自抵抗A高中的我……成為眾人眼中的英雄。

「英雄……嗎……?」

自語著陌生的辭彙,不真實的光景在意識中產生恍惚。

過去C高中的大多數學生,幾乎都將我視為攀附怪人社的狡詐人物,是竊取掌聲的小偷,認為我實際上毫無實力……但是,現在的情況相反了。

當初那些對我露出刻薄嘴臉的傢伙,如今卻反過來將我捧上了「悲劇英雄」的高位。我過去因不擅交際而產生的沉默,原本是他們攻擊我的最大理由——現在也被解釋為強者獨有的高傲。

尤其是曾經與我同班、長相輕浮的某個金髮男生,他與跟班兩人在大力宣傳我的事迹。

「喂喂……大家不用覺得驚訝吧?怪人社那種聚集大量寫作高手,厲害~~到讓人幾乎無法想像的地方,既然柳天雲能一直待在裡面,那他的實力肯定很強啊!」

跟班比出誇張的手勢,在一旁附和他,「說得沒錯說得沒錯!」

像是打算掩飾自己過去的錯誤判斷,以毫無羞恥感的態度,金髮輕浮男不斷宣揚我的事迹。

「其實我早就認為柳天雲很厲害了,大家還記得他被A高中針對的事情吧?其實那時候我們是為了避免柳天雲真正的實力被發現,為C高中留下關鍵戰力,才刻意散播對他不利的謠言啦!」

跟班雙手扠在胸前,露出了不起的樣子用力點頭。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那些傢伙還真敢講啊。」

聽到那些傢伙的行為,我有點不爽。

「嘛、嘛……」苦笑中的風鈴,對我比出安撫的手勢。

聽著風鈴轉述現在C高中的情況,就像天上掉下來的蛋糕那樣,突然的轉變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即使在保健室也能聽見校外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被「詛咒草人」變成石像的學生已經全部恢複原狀,如今正連夜舉行慶祝宴會,沁芷柔是這場宴會的主角。

歡樂的煙火聲。

愉快的笑聲。

許許多多的聲響傳入耳中,但不知道為什麼,那股歡樂無法傳遞到我的內心深處。

風鈴將削好的蘋果遞給我。

「……」我看著風鈴。

風鈴……也就是晨曦,在晶星人降臨後,風鈴與我相認,後來為了對抗其他學校,我們一起加入怪人社。

晨曦的存在,對我的寫作生涯產生了決定性的影響,甚至可以說是大恩人——所以我非常珍惜與晨曦之間的關係。

一切都顯得順理成章,所有過去的疑惑都得到了答案。

這時候,剛醒轉的暈眩逐漸變得輕微。

凝視著手上的蘋果,不知道為什麼,遲疑開始在心底悄悄滋生。

蘋果……似乎……某人很愛吃蘋果……

像是主機嘗試讀取遭到刮壞的光碟似的,一束模糊、無法凝聚的光影在我心中潰散開來。

似乎察覺我的異狀,風鈴關切地詢問:「……前輩?」

「……」搖搖頭將多餘的情緒甩開,為了不讓風鈴擔心,我對她露出一個微笑。

然而。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對我而言,依舊太過茫然,就好像一場夢……

一場,建立於虛無之上的美夢。



決戰之夜的隔天,放學後,我依舊走向怪人社,打算去參加社團活動。

已經恢複原狀的沁芷柔,像是為了補足之前的落後那樣,很早就來怪人社自習了。

察覺到開門的聲響,沁芷柔視線與我接觸,接著不太自在地避開目光。

「嗯……」

「?」

「嗯……那個……」

「??」

沁芷柔十指交點,似乎欲言又止。

我往自己的座位走去,就在我拉開椅子的同時,終於下定決心的沁芷柔向我開口。

「那、那個,謝謝你!上次你不是跟狐媚女一起去A高中參加比賽嗎?聽說你後來累到暈倒了。」

驕傲的沁芷柔平常大概很少有練習道謝的機會,語氣聽起來非常彆扭。

但即使感到難堪,沁芷柔依舊勇敢地表明心意。

「啊、啊啊……你可別誤會了哦!!本小姐只是因為被救了過意不去,所以勉為其難地感謝你一下,你千萬不要期待故事裡那種『勇者拯救了公主、所以公主投懷送抱』之類的劇情會發生!那是絕、絕對不會發生的喔!!」

……如果說話方式直白一點就更好了。

不過,這也是沁芷柔可愛的地方。

「喀啦」一聲,怪人社的大門再次被推開,風鈴走了進來。她一拂髮絲,露出溫婉的笑容。

「前輩……芷柔……午安。」

「哼,都已經是黃昏了耶,狐媚女,一點也不午安。」

「欸……那麼……晚安?」

「……也一點不晚安好嗎?」

「那、那?」

兩名少女交談了幾句,沁芷柔似乎也想對風鈴表達謝意,但是平常不斷以「狐媚女」、「你這糟糕的Bitch」形容對方的沁芷柔,要道謝的難度比起我更高。沁芷柔視線飄來飄去,也不停轉移話題,始終無法表達真正的想法。

後來,她終於對風鈴道謝,可是時間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

「你可別誤會了哦!啊啊……本小姐可是……」

即使如此,沁芷柔也要擺出了不起的樣子,說場面話來挽回尊嚴,真是從語氣到個性都充滿彆扭的傢伙。

不久之後,雛雪也走進怪人社,桓紫音老師在雛雪之後抵達。

老師站到教室的最前方,毫無教師風範地一屁股坐在講台上。

接著,桓紫音老師環顧整間教室,照慣例先檢查自己的學生有沒有到齊——如果缺人的話,她就會叫我這個免費的最底層血族去找。

「……哦哦,很好,大家很準時。」

像是以眼神一個個點名那樣,桓紫音老師的視線掃過我……掃過沁芷柔……掃過風鈴……掃過雛雪……

然後停頓下來。

「到齊了,開始上課。」



「詛咒草人」帶來的生死決戰,曾經一度讓C高中凝聚起高度緊張的氣氛,但是在危機解除後,眾人繃緊的神經逐漸放鬆下來。

如果始終保持警戒狀態的話,任何人都沒辦法承受吧。

有緊張的時候,也有鬆弛的時候,這才是維持健康的理想方式。

慢慢的,校園裡重新響起了學生的笑聲。

「……」

而且,隨著「悲劇英雄」的名聲傳開,現在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變得不一樣了。

甚至會有人主動來找我攀談,其中也包括女孩子。

上次與怪人社之外的女孩子、被不帶冷淡地接觸的時候……是多久以前?

哼,可別小看我柳天雲的記憶力,那是連小學都無法就讀的年紀,大概四、五歲時候的事了吧。

但是這種事情,記得越清楚,也越能清楚地認知到自己的悲哀。

四、五歲的時候,我常常去住家附近的國小堆沙堡。不過,動物的血液里天生埋藏著佔據地盤的喜好,附近有幾個自私的小鬼時常想要獨佔沙坑,於是我們雙方就以「時間內比賽堆沙堡」來決定當天沙坑的使用權力。

由於我是落單的那方,堆沙堡比賽時常輸給對方,後來在一個同樣是落單的女孩子加入了我的陣營後,情況才慢慢好轉。

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孩子就不再來沙坑了,我又成為孤零零的一人。

「學長、柳天雲學長!你怎麼在發獃?在想什麼呢?」

此刻以「學長」來呼喚我的並不是雛雪。走廊上,有一群學妹攔住了我的去路,她們彼此對望,忽然一起笑了起來。

「小桃,是你說要來找柳天雲學長的吧,有什麼話要對學長說的?快快快,不然學長要離開了哦!」

「欸~~!哪是我呀!明、明明是大家一起說要過來的不是嗎!」

這些青春期少女的言行中帶著羞澀,開始互相推卸責任。

我相當了解,這些女孩子不過是因「悲劇英雄」的名氣聚集而來。就像欣賞動物園新奇的動物那樣,她們想看看我柳天雲跟其他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那是好奇遠大於愛慕的常見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