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無我之道

「無我之道」所帶來的實力提升，可以說是顯而易見。

踏上這條道路，經過短短几天后，我的實力已經與「本心之道」道心未受損時不相上下，甚至有隱隱有反超的趨勢。

以燃燒自身道路的終點做為代價，「無我之道」能走出的路雖然不遠，但勝在能夠速成，短期內能爆發出的實力極其驚人。

但是，這樣子的速度還不夠。

「無我之道」的要旨，是淡化自身的存在感，以一切情感交換未來的所有潛力。理論雖然簡單，但實行起來也需要花費功夫，在最終一戰迫近的此刻，我的時間已經不夠了。

所以，我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至少在兩個禮拜以內將「無我之道」這條路快速走到極致，藉此應付怪物君以及輝夜姬。

「但是 ⋯… 要怎麼辦到呢？兩個禮拜以內，如何將『無我之道』這條路走到極致 ⋯… 」

思考了許久後，我得出了答案。

答案也很簡單，那就是晶星人的道具。

在「轉轉金庫君」里，除了「詛咒模型」以及「真幻與歧路之鏡」之外，還有第三樣道具的存在。

之前悄悄進入金庫，使用完「真幻與歧路之鏡」之後，因為害怕被老師發現鑰匙消失，我只是匆匆閱讀了第三樣道具的說明，就馬上離開。

但第三樣道具的用途，已經被我記在腦中。

「第三樣道具是『問心七橋』，它的用途是 ⋯… 」

「問心七橋」，可以在使用者的意識幻境中，幻化出七條通天之橋。每一條橋上，都存在一關困難的試煉，如果使用者能斬除該關的試煉，也就等於斬去自身一種欲求。

所謂的欲求，是指「喜」、「怒」、「憂」、「思」、「驚」、「恐」、「悲」七樣，這七樣對應著刺激人類精神活動的七大要素，如果能將這七樣都順利斬除，我就能達到心如止水之境，斬除自我，將「無我之道」走到極致。

「但是，『問心之橋』被鎖在金庫里 ⋯… 」

也就是說，如果想快速變強，就必須竊取出「問心七橋」，並通過七條橋上的七道試煉。

被趕出怪人社後，打著淡出眾人身邊主意的我，不能再隨便接近桓紫音老師身邊，要像上次那樣輕鬆偷到鑰匙，是無法重現的事。

在長久的靜默之後，我逐漸整理思緒。

思來想去，桓紫音老師都是影響「無我之道」大成的關鍵人物，而桓紫音老師與其餘怪人社成員們的最大不同點，在於她往往是以更加冷靜的態度處理事情，也就是俗話說的「大人的視角」。

聰慧，冷靜，在關鍵時刻可以獨自做出重大決定，如果是這樣子的桓紫音老師，應該可以理解我的想法，應該。

「這樣的話 ⋯… 不如 ⋯… 」

行動的目標已經確立。

「不如 ⋯… 向老師坦承自己需要道具，藉此找出突破口。」

✎

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但因為桓紫音老師是個大忙人，我一直沒有找到與她單獨見面的機會。

「 ⋯… 」

過了幾天，距離被趕出怪人社後過去一個禮拜。這段時間內，我一直待在圖書館。

距離最終一戰，現在只剩約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想像怪人社裡的大家，肯定都在加緊訓練吧，

「訓練 ⋯… 嗎？」

怪人社的社團教室內，本該有我的身影。身為社長的我卻缺席，真是不像話。

就在如此自嘲的同時，原本安靜的圖書館裡，卻迎來意外的訪客。

「學長～～雛雪來找你了！快看快看，是雛雪哦，是超級可愛的雛雪唷‼」

如同對話里鮮明的表達方式，來者是雛雪。

不過，身為戰鬥力破萬的怪人，雛雪今天居然沒有穿著奇特的動物布偶裝，而是穿著十分正常的水手服。她平常隨身攜帶的繪圖板，也不見蹤影，如果忽略那奇怪的言行，乍看之下，雛雪就像正常的學生。

「學長學長，你看！這件水手服是改造過的哦，袖子的下圍經過裁剪，只要稍微抬起手，別人就可以從旁邊偷窺胸罩哦‼而且第一顆扣子也是特別容易滑脫的設計，只要這樣『咻』地　　一彎腰，扣子繃開就可以暴露出乳溝，怎麼樣，很棒吧，超棒的對吧‼」

面對蹦蹦跳跳跑來向我介紹水手服的雛雪，我無言以對。

重申一次—如果忽略那奇怪的言行，乍看之下，雛雪就像正常的學生。

「怎麼樣？想看嗎？吶、學長？吶？」

在我阻止她之前，像是要親身示範那樣，一邊觀察著我的表情，雛雪的身體開始前傾，居然真的彎下腰去。

但是與雛雪的說明，恰好相反，水手制服上衣的第一顆扣子好端端的，並沒有繃開，所有的鈕扣都死守在崗位上。

「？」

思及剛才雛雪自信滿滿的介紹，在疑惑閃過腦海的瞬間，我忍不住一愣。

「嘻嘻，上‧當‧了‧呢～～學‧長。你很想看胸部對吧？吶，很想看嗎？」

曖昧地拖長語調，並且不停追問，雛雪用我這輩子聽過最戲謔的語氣，盡其所能地嘲笑我。

即使早已下定決心要踏上「無我之道」，但面臨這樣的雛雪，我還是感到一陣難為情。那難為情裡帶著一點不爽，但更多的是落入圈套的窘迫。

像是察覺我的視線依舊落在鈕扣上，又像是在彰顯她的勝利，依舊彎著腰的雛雪，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

⋯… 尷尬，簡直尷尬死了。

為了逃脫這樣子的局面，我乾咳了兩聲，打算辯解幾句取回學長的尊嚴。

「咳咳 ⋯… 怎麼可能，我柳天 ⋯… 」

但是我一句話還沒說完，維持彎腰動作的雛雪，忽然用手指把上衣第一顆鈕扣勾開，這次真的露出了乳溝。

⋯… 好大。

雛雪的胸罩是淡紫色的，大概是因為胸罩的設計、刻意強化集中托高效果的關係，導致雛雪的胸部比往常更加豐滿。而且彎腰的動作，也讓鎖骨至胸前的大片雪白變得加倍惹眼。

看到我窘迫的樣子，雛雪笑得像個惡魔。

「哼～～嗯？嘿嘿嘿，學長臉紅了、學長臉紅了、學長臉紅了‼是心動了嗎？終於對雛雪心動了嗎？可以哦，雛雪的身心隨時都可以接受學長哦‼

「好！雛雪要加把勁了，接下來示範裙子的特殊露腿設計吧，怎麼樣？學長想看嗎？其實呢，這件裙子 ⋯… 」

無比聒噪的雛雪，繼續向我介紹不知道是不是真正存在的衣著設計。

為了不再落入對方的圈套，我只好裝作沒聽見。

✎

經歷雛雪的超級精神疲勞轟炸後，雛雪自己大概也有點累了，四周終於安靜下來。順帶一提，時間已經過去半小時。

在晶星人降臨後，因為取消平常的科目與考試，圖書館已經變得空蕩蕩的，根本沒有人會來，否則雛雪這麼大吵大鬧，早就有管理員出來罵人了吧。

被雛雪糾纏許久，已經有點疲憊。

我強撐起精神，如此發問：

「那麼，說正事吧。雛雪，妳為什麼來找我？」

雛雪在我對面的座位坐下，兩人之間隔著一張桌子與疊得厚厚的輕小說高塔，但這並不妨礙我看清雛雪的臉。

「 ⋯… 」

雛雪露出猶豫的神情，似乎在考慮該不該回答問題。

在第二人格的型態下，幾乎可以用口無遮攔來形容，對於這樣子的雛雪，這完全是罕見的表現。

「那個 ⋯… 」

雛雪用手指輕輕在光滑的桌面上劃著圈。

「桓紫音老師 ⋯… 說學長是自甘墮落的大蠢蛋，直到學長自己想通了為止，不準怪人社的成員來見學長 ⋯… 」

說到這，雛雪忽然有點臉紅。

「但是呢，雛雪想念學長了，很想很想，所以 ⋯… 脫下了在怪人社裡習慣穿著的衣服。雛雪並不是以怪人社一員的身分來見學長，而是 ⋯… 以朋友的身分來見學長，這樣就不算違背老師的話了。」

雛雪的話聲相當輕柔，但傳入我的耳里，卻如電流竄過全身般令人震顫。

而是 ⋯… 以朋友的身分來見學長。

朋友，雛雪剛剛提到了朋友。

在畢業旅行，九九九九神社時，我並沒有鼓起勇氣向大家提起成為朋友的要求。但是，在這樣子的情況下，雛雪還是視我為朋友。

忍不住將雛雪的言下之意，翻來覆去地理解，緊接著—

緊接著，我終於恍然大悟。

⋯… 是啊，我和大家早就是朋友了。

所謂的朋友，是無形中建立起羈絆，不需要口頭的契約，也不需要某方進行懇求，這樣子才能稱之為朋友吧。

因為在獨行俠的世界裡待了太久，這麼簡單的道理，我竟然直到現在才想通。

在懊悔於自己的笨拙的同時，我也對雛雪升起無比的感激。

寧可繞著圈子，冒著挨桓紫音老師罵的危險，抱持對朋友的思念，帶著單純的想法，雛雪終究還是來見我了。

「原來如此 ⋯… 」

明悟道理的此刻，我又忽然感到有些茫然。

這樣子的我 ⋯… 配得上嗎？我配成為大家的朋友嗎？

就算是善意之舉，但是我卻打算隱瞞一切，哪怕步向「無我之道」也在所不惜—打算獨自扛起所有罪孽，隻身抗衡所有敵人，這種一意孤行的固執，無法把背後交託給他人的行為，真的有資格 ⋯… 稱這些人為朋友嗎？

大概是見我沉默許久，托著腮幫子的雛雪，忽然又微笑發話。

往常說話時，雛雪的語氣總是帶著或多或少的戲謔感，但這次卻是無比溫柔，令人無法懷疑對方的真誠。

「學長常常這個樣子呢，獨自著煩惱一切，想要一個人背負所有。雛雪不懂寫作，也不了解學長的煩惱究竟有多麼纏人，但是呢 ⋯… 雛雪知道學長很痛苦 ⋯… 很痛苦，痛苦到就快要發狂，所以雛雪來了，來見學長了。雖然不中用的雛雪只能起到陪伴的作用，但雛雪不能坐視不管。」

我一怔，沉默片刻後，發問：

「我很痛苦？痛苦到快要發狂？我嗎？」

雛雪從口袋裡掏出一面小鏡子，接著把鏡面轉向我。

我放眼看去，想看看自己在鏡子里的模樣—然後看見了—

—深鎖的眉頭，如同捆縛惡鬼的鎖鏈般彼此纏繞。

—為了求勝，不擇手段的濃厚煞氣，也一直沁透到眼神深處。

「 ⋯…‼」

毫無疑問，這是「鬼之相」。

只有為了勝利，不惜吞噬一切的惡鬼，才會露出這種表情。

不對 ⋯… 不對 ⋯… 不對 ⋯… 這不可能‼我明明不打算走上寫作之鬼的殺戮道路，我明明想要換取守護大家的力量 ⋯…‼但是面相上，卻隱隱露出了成為鬼的前兆。

那天在海面上，我親手斬掉了「未來的我」的虛影，明明已經斬掉可能成為鬼的未來‼

看到鏡子中自己的表情，我頓時顫慄不已，背後也隨之冒出冷汗。

但思索過後，很快我就明白過來，「鬼之相」誕生的緣由，並不是源於「未來的我」，而是來自「現在的我」道心碎裂時產生的心魔。

現在的我，為了守護所以忘情，猶如矛盾的集合體，再加上捨棄原本道路時的掙扎，心魔會誕生，也是理所當然。

這時雛雪把話接了下去。

她以雙手食指抵住自己的眼皮邊緣，把眼皮斜斜往上吊起，模仿惡鬼的樣子。

「現在的學長，看起來就像這個樣子哦‼雖然鬼跟鬼畜有一個相同的字，但是雛雪呢，還是比較喜歡學長以前的樣子。啊、不小心說出喜歡了呢，這是直球哦，美少女雛雪的超級大直球哦‼」

說著，雛雪笑了。

她笑容里不帶任何雜質，蘊含令我感到自慚形穢的純凈。

但在看見那笑容的同時，內心深處，不知何時已經悄悄化為心魔型態的某種執念，竟然淡了幾分。

⋯… 被治癒了，被雛雪的笑容給治癒了。

也就在看見那笑容的瞬間，我才猛然理解雛雪的真正來意。

「原來如此 ⋯… 妳的來意是 ⋯… 」

像表面上笑嘻嘻地宣稱的那樣，因為想念我了，所以來到圖書館，大概只是一部分原因。

真正的原因—多半是因為在上一次的會面里，雛雪察覺「鬼之相」的出現。因為無法放任沒用的學長不理，所以雛雪來了，即使冒著違反桓紫音老師規定的風險 ⋯… 她依舊義無反顧地來了。

就像白色與黑色綜合起來，會成為灰色那樣，就算無法讓黑色變得潔白如昔，但總好過墨染般的黑。

徹底明悟雛雪的用意後，內心的感激無法言喻，但是沉默良久後，身為前獨行俠的我，遲遲無法將情感化為確切的形容，最後我只好朝雛雪點頭，誠摯地表達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