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話『黑醋栗』[僅勇者]

高中二年級，十一月上旬。

我趕在所有人之前提早到校。

趕在所有人之前提早進入教室。

趕在所有人之前率先進教室讀書。

這一從前就養成的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的習慣，如今卻成為了我防範別人惡意的策略。

課間也在讀書。

無視周圍的聲音是現在我唯一的心靈的救濟。

可要是到了午休的時候，仍然會有一位我無法無視的存在前來。

「遍，我今天也做了便當，所以一起來吃吧？」

「……嗯。」

只有這個瞬間，我既不能無視周圍的聲音，也不能無視他們的視線。

他們用看髒東西的眼神看著我。

抱著想要二人獨處的心情，她要求去樓頂。

我同樣曾盼望過兩個人的獨處。

「嗯~！天氣不錯呢遍！」

「嗯，是啊。」

抬頭仰望天空，漂亮的秋日晴空一望無際。

風雖然有些冷，但相應的陽光照射在身上很舒服。

「不過風有點冷呢，去有陽光的地方吃吧。」

她似乎也在考慮同樣的事。

「就這樣吧。」

見我表示同意，她取出用布包裹的兩對飯盒，為了把內容展示給我而打開了蓋子。

「將~今天做了遍愛吃的金平牛蒡哦！」

就這樣拿出筷子，她夾起牛蒡。

「好了，張嘴。」

我遵從所說像雛鳥一樣張開了嘴，含住自己愛吃的東西。

「——怎麼樣啊？」

少女露出些許的不安。

「嗯，很好吃哦。」

儘管有些咸，但是足以稱得上美味了。

聽到我的回答，她一轉不安的表情而綻開了歡喜的笑顏。

「誒嘿嘿，太好了。我還擔心——做遍愛吃的菜要是不合你的口味該怎麼辦呢。我在裡面加入了滿滿的愛情，所以多吃哦。」

我停下了咀嚼。

「——怎麼了？」

她再次不安的向我詢問。

然而與先前不同，並不是關於味道的不安。

一定是從她對於自己所希望的日常是否會分崩離析而產生的恐懼中誕生出的不安吧。

那副神情，那種眼神，觸動了我全身的痛楚。

「沒、沒什麼，什麼事都沒有哦？」

齒輪馬上得到修整，日常再次開始轉動。

全身一陣陣的疼痛。

都已經過去五天了，還像新傷一樣，痛感在身體里遊走著。

不要想些有的沒的。

構築好她所希冀的生活。

我已然充分地理解了掙扎的無用。

況且接受她的愛又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

沒什麼問題。

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一思考多餘的事，全身便會受到疼痛的折磨。

老實地接受她的愛的話，不僅不會痛，不是還會得到幸福嘛。

不要想些有的沒的。

片刻前還在惡意麵前拚命自保的內心，這一次卻被擊打的發不出聲。

一直擊打到自己失去本心。

早就沒有了說出真心話的必要。

對別人，或是對自己。

「多謝款待。」

我和高嶺華度過的日常生活，僅僅如此。

「我回來了。」

和上一次的期末考試一樣，放學後我們兩個人在教室里學習，等我回家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

當我脫下皮鞋一隻腳邁進走廊的時候，義母從客廳探出頭。

「歡迎回來，遍君。」

「——綾音呢？」

「……」

義母緘口，靜靜搖頭。

今天是第五天了——

從那天以來，綾音再沒有出過房間。

最開始還以為是生死未定的狀況，現在看來飯倒是好好吃了。

「……那孩子到底是怎麼了啊？」

義母尚未了解事情原委。

說實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不對，事實上可能是應該說的。

作為母親擔心女兒的心情雖說非常能夠理解，但是我的確沒有面對面告訴她「您的女兒是懷有近親相愛的願望的人」的勇氣，起碼現在是沒有。

而且，我為了維持現有的日常生活已經自顧不暇了。

勉勉強強地在保持著自己思想的平衡。

如今並不具備關心別人的從容。

「……我先去洗澡了哦，義母先吃飯吧。」

我對於這樣氣量狹小的自己感到不堪，甚至都不想和家人碰面。

「……你等一下，遍。確實綾音比較讓人擔心，可是你最近也不太對勁哦。」

連著好幾天迴避在一起吃飯的舉動，想一想都會覺得不自然。

「——我？我沒事的哦？」

掛上虛偽的笑容。

但義母只是一臉悲傷。

「……遍君，我就那麼靠不住嘛。的確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可我是把你當作真正的兒子。遍君把我當作真正的母親來信賴有那麼難嗎？」

「怎麼會……沒有那種事……」

「……那為什麼露出那種敷衍了事的笑呢？」

後邊的話說不下去了。

義母在哭泣。

就算是家人，那個笑容是真是假也應該不好判斷才對。

儘管如此，在發現了我的笑容是虛假的之後，她在為此傷心。

義母一定是為了成為真正的母親付出了相當的努力吧。

「……對不起。那我先去吃晚飯了，過去再談可以吧？」

「……我知道了。」

「我先去放下東西。」

殘存著罪惡感的我，登上樓梯走向二樓自己的房間。

一來到二樓，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放在綾音房間前的走廊上的托盤和餐具。

我卻腳步不停地直接走進自己的房間。

「……我在幹什麼啊？」

我也清楚自己的不對勁。

要是平常的自己的話，出於對妹妹變化的擔心，明明比起放東西會優先去綾音的房間看看她的情況的。

「不可以哦——擔心綾音醬。」

「！？」

華在我的耳邊低聲說。

我慌忙回頭。

然而哪裡都不見華的身影，身後只有自己房間的門而已。

「……哈。」

自從那次「教育」以來，時不時華的幻影會像這樣來警告我。

「我知道的哈——只愛你一個。」

儘管華不在那裡，我依舊向華獻上了誓言。

華也說過——因為我傾注了不倫不類的愛情，綾音才會痛苦。如果想要讓她回歸正軌的話，應該在綾音放棄之前徹底和她保持距離。

起初我並不能接受，但是到了當下我開始思考這會不會才是真正正確的做法呢？

由於若即若離才想要接近，如若距離遙遠到不再令她抱有靠近的想法的話，綾音一定……

把校服換成了居家服，我離開了房間。

這一次我走出房間的時候，看都沒看綾音的房間一眼便下了樓梯。

是刻意地迴避。

走進客廳，餐桌上放著兩人份的燉菜和烤魚。

家裡本來有四人，卻只有半數在場。

「父親呢？」

「剛先生說『因為工作會晚一些』。」

這樣說來，恐怕是我和義母的兩份了吧。

要提起綾音的份的話，就過於明知故問了。

「那來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