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 6章

「那個沒用的東西，就這樣拋下你走了嗎？」

坐在車上時，爺爺也依然拄著拐杖，時而用拐杖敲打車底。車裡很大，和駕駛座之間也用玻璃牆隔開，對面應該聽不見這邊的對話。

「爺爺？」

我坐在爺爺身邊，詫異地看著爺爺的側臉。

但爺爺之後就沉默了，也不看我，而是看著前方。

然後爺爺把我帶到了一家看起來很高檔的飯店。一走進店內，服務人員就恭敬地把我們領到了座位上，爺爺似乎是這裡的常客，所以只是抬抬手，別人就知道他的想法了，馬上就低著頭退下了。

在旁人退下後，爺爺才終於看向我說，

「你現在住的地方太寒酸了。不是你應該住的地方。」

「爺爺知道？」

「這當然，我全都調查過了。」

「調查……為什麼？」

如果爺爺想知道我的情況，明明直接來見我就好了。

「因為那樣比較快，也能知道得比較詳細。現在你和那個私生子住在一起真的沒問題嗎？」

我只能閉著嘴，爺爺當然也知道哥哥的事。但我並不想提起這個話題。

「真是的那個無能的廢物，取了個平民女人，居然被戴了綠帽，最後還把那個私生子留下。真是丟盡了我的臉。」

爺爺雖然年紀大了，但頭髮梳理得很整齊，眉宇之間也很挺拔，和爸爸很相似。

我長得像爸爸，所以和爺爺也很像。

這時伴隨著一聲打擾了，服務員送來了咖啡和蛋糕。然後分別把咖啡和蛋糕放在了爺爺和我的面前。

爺爺卻看都不看對方，只是拄著拐杖，望著落地玻璃窗外的街景，

「看他那個樣子，還好沒有讓他繼承我的東西，不然一遇到什麼事，他也馬上就會逃跑吧，真是小時候就被他媽寵壞了，一點擔當都沒有。」

我聽不太懂爺爺的意思，我以前只是在節日或是特殊時期偶爾見一見爺爺。我記得那時奶奶總是很喜歡我去看望她，但爺爺總是不苟言笑。爺爺家很大，有很多傭人，每次去就像旅行一樣。

爸爸和奶奶的關係很好，但在奶奶去世後，就沒有再去過爺爺家了。

我從以前開始就沒見過爺爺笑，爸爸和爺爺的關係似乎也不是很好。

「你爸爸是個窩囊廢，所以我不放心把公司交給他，但我年紀也大了，最近也想找個後繼人。」

爺爺似乎很有錢，我以前不是不知道家裡有錢，但我從來沒有在意過這種事，覺得自己就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我聽不太懂爺爺的話，但如果是爺爺的話，或許能找到爸爸。

「爸爸，現在在哪裡呢？純找不到他，爺爺知道嗎？」

「知道了也沒用，他已經放棄你了。難道你以為他還會回來嗎？」

「但是，」

就算找到爸爸媽媽，我也不覺得能和哥哥在一起。爸爸媽媽很討厭哥哥，至今一直虐待他，事到如今也不會保護哥哥了吧。所以去找爸爸媽媽也是沒用的。

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還能依靠誰，所以才只能去找他們，至少能從爸爸媽媽那裡得到贍養費的話，或許只有我和哥哥也能活下去了。

但爺爺卻說爸爸不會回來了，我早就被拋棄了。我低著頭，看著面前的玻璃桌面，上面倒影著我的臉，又是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爺爺卻滿不在乎地敲了敲拐杖，讓我抬起頭來。

「比起那個，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你至今從來沒有聽說過自己的事嗎？」

「爸爸……什麼都沒有告訴過我。」

「哼，我早知道他無能，沒想到庸俗到這個地步，居然以為逃避能解決問題，或許不應該把你留在他身邊。不過現在還不晚。」

「但是爺爺，我家應該只是普通人家才對。」

我歪歪頭，我確實從小就知道家裡要比周圍人家富裕，父親上班的地方也是很有名的公司。

即使如此，我家也是普通人家才對。

「那是你父親他沒用，所以才只能當個普通人。即使如此，我也給了他足夠生活的資產了。給你家的那些錢，原本是想用來讓他出國留學的，但他卻沒有出去闖蕩一番的志氣，只想躲在國內。要不是你奶奶求情，我本來是不打算縱容他的。無奈之下把他塞去了旗下的公司，想著讓他試試從底層做起，能不能做成一番事業，結果這也沒達成，只是造就了個窩囊廢。」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爸爸上班的地方是爺爺的公司嗎？爺爺似乎要比爸爸更有錢，好像根本不把已經可以說是家境富裕的我家放在眼裡。

「呃，就是說爺爺很有錢嗎？」

「我名下有很多資產，但卻無人繼承，我只有你爸一個孩子，真是敗筆。哪怕是私生子也好，當初應該預備著才對。如果現在我死了，我的一切就會全變成財團的東西。你爸雖然還活著，但憑他根本不可能和我哥哥斗，到時我這一生打拚來的一切，就都會成為我哥哥的東西吧。我也培養了幾個繼承人，但還是不太放心。果然沒有血脈相連的話，說到底還是外人。」

我大概知道爺爺在說什麼，但卻和我的常識相差太遠，所以根本無法理解。

「為什麼要把這些事告訴純……」

爺爺喝了一口黑咖啡，然後輕輕放下了杯子，

「純，要不要繼承三峰家的公司？」

我的名字是三峰純，但至今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過自己的名字。

哥哥雖然私生子，但也和我一樣，叫三峰亥。

「本來，三峰家的名字是不應該給一個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私生子的。但反正你爸也是個沒用的兒子，我也不想和他多費唇舌了。對他有任何期待都是多餘的。」

爺爺又轉頭看向了窗外，

「只要他能安分守己地當個普通人過一輩子，那也就算了。沒想到他連最基本的事都做不好。」

雖然我早就知道爺爺是個很嚴厲的人，但以前我很少有和爺爺接觸的機會。

現在聽見爺爺的話，不禁吃了一驚。爺爺原來很討厭爸爸嗎？

「不過你就不一樣了，至少你還年輕，現在還可以從頭開始教育。」

爺爺的話很難懂，但我還是能知道爺爺是想把我接去照顧。

「至於那個私生子，就讓他自生自滅去吧。名字就給他吧，反正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改的了。」

但是理所當然的，爺爺不可能照顧哥哥，爺爺和哥哥也沒有血緣關係。

如果我走了，哥哥也能輕鬆一點吧，我不禁糾葛起來。

「我，想要和哥哥在一起生活。」

咖啡杯響起咔噠一聲，

「愚蠢。」

爺爺的聲音很可怕，我不由得縮起了肩膀。

「你以為你們活得下去嗎？」

爺爺的話彷彿利箭般穿透而來。

「那個不叫生活，只是苟延殘喘的日子，連保證都沒有。萬一發生了什麼，就什麼都沒有了，連性命都不能保障。」

「但是，現在還能過下去……」

雖然很勉強，但即使再不安，還是能和哥哥在一起。

「那明天呢？」

我倒吸一口氣，感覺被看穿了，我也不知道明天在哪裡，正感到驚慌失措。爺爺的話語正好射穿了我的心。

「未來還很長，純，你的眼界應該寬闊一點，不能只看著眼前。五年後的事沒有人能知道，但只要有先見之明，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改變流向的。你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然而你現在卻要放棄這個機會嗎？」

我低著頭，沒有應答。

爺爺沉默了一下，微微嘆氣說，

「你如果一定要顧及那個私生子，也不是不可以。」

聽見爺爺的話，我馬上抬起頭，

「安置一個私生子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你也要付出代價。」

雖然不太了解，但從剛才的話能知道一件事，就是爺爺不僅有錢，還很獨裁。

「要養著那個私生子也不是不行，」

爺爺冷酷地說，

「但相對的，今後你的一切都要聽我的。不允許自作主張。」

我至今沒怎麼和爺爺交流，但本來不覺得，現在才知道爺爺不是普通人。

對爺爺來說，要養活兩個小孩似乎是輕而易舉的事。

但是，爺爺似乎比我想的要更加冷酷。

爺爺想要的並不是照顧我。

而是想要得到我，為了某些目的。

只因為我是她的孫女，有著他的血脈。

這並不是親情。

然而我也不太理解什麼才是普通的親情。

至今明明一直深受父母寵愛，但轉眼間就被拋棄了。和哥哥之間也不是普通的親情。

總覺得，要發生什麼大事了。而且還是我完全想像不到的某些事。

這裡果然還是應該拒絕才對。

但是，如果能和哥哥在一起，那將來不論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會後悔。

回到家時哥哥還沒有回來，我一個人坐在黑暗的房間里絞盡腦汁地思考著，該怎麼和哥哥說這件事。

如果照實說出來，哥哥一定不願意去爺爺那裡吧。哥哥最討厭被可憐了，而且爺爺也不是喜歡哥哥才想把他接去的。

雖然不太了解爺爺，但我也知道爺爺並不是出於親情才來找我的。就連對親孫女的我都這樣，那當然不可能接受哥哥了。哥哥對爺爺來說，根本只是個棋子吧。

因為爺爺對我有要求，所以才會想要利用哥哥。

但只要反過來利用這點，就能得到錢吧。

只要有了錢和保障，其他我都不在乎。不管爺爺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我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可以了。

但如果哥哥知道了爺爺的想法，一定會很排斥。

把真相瞞著哥哥吧，就說是爺爺因為擔心所以願意贊助我們。剛才爺爺已經說過，只要我乖乖聽話，爺爺就會負責照顧我和哥哥的生活了。

哥哥什麼都不知道也沒關係，只要接受援助就好了，這樣哥哥就不用再為錢犯愁了。

這天當哥哥回來的時候，我連忙跑到門口去迎接他了。

「怎麼了？幹嘛那麼急匆匆的樣子？」

哥哥皺著眉，可疑地看著我問。

「沒沒什麼，哥哥才是，今天怎麼回來得有點晚。」

我整了整凌亂的頭髮，有點轉移話題地問哥哥。

「哪有？平時也是這個時間啊。話說，我不是要你別等我了嗎？」

但現在已經超過十二點了，變成第二天了。哥哥如果回來得早，十一點左右就能回來了。

果然，是工作太忙了嗎？還是說是和那個人在一起呢？不想想像另一種可能性，我搖搖頭。

「純喜歡在家裡等哥哥。」

「但你不是也有朋友嗎？」

「學校里的朋友都對我很好，也很體諒我的處境，我們在學校里時一直在一起，所以放學後就各自回家了。最重要的是，我想要早點回家等哥哥。」

哥哥在門口脫下了鞋子說，

「你沒讓你朋友知道現在住在這裡吧？」

「其實……我讓朋友來過家裡……」

「什麼時候？」

哥哥吃驚地抬起頭問。我低著頭不敢看哥哥回答，

「……不久之前，因為朋友很擔心我的情況，想要來這裡看看。但真的只有一次！」

哥哥沉默了一下才問道，

「然後呢？」

「然後就回去了。」

「只有這樣？沒有說什麼嗎？比如說這裡太破了吧之類的話。」

我搖搖頭。小賴確實很擔心我住在這裡，但她並沒有惡意。

其實我從來不覺得這裡難挨。雖然想要接受爺爺的援助，但只是不想哥哥太辛苦。

我猛然發現，如果接受了爺爺的援助，就不能再留在家裡等哥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