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III ~孤單一人的舞會~(5/6)

第六卷 暗殺教師與夜界航路

「您究竟想說什麼,王爵?」

「沒什麼?我還以為你跟梅莉達小妹一定是因為難捨難分的羈絆結合在一起,但如果並非那樣,我覺得請你娶莎拉夏當新娘應該也不錯吧。」

「你又在提這件事嗎……」

動不動就想計畫讓妹妹與刺客結婚的哥哥,感覺精神實在不太正常。庫法好幾次有這種感覺,王爵真正的意圖究竟是什麼?

「這對我們彼此而言,都是不壞的提議吧?莎拉夏的性格就如你所知,要是幫她安排未婚夫,她就好像要產生排斥反應一樣。然而她看來卻對你完全敞開心扉不是嗎!對我而言實在是上天恩惠呢。既然你跟梅莉達小妹並沒有約定將來,只有契約上的關係的話——」

庫法隨意地拔出刀,砍落了一根荊棘。儘管被荊棘支撐著體重的王爵一下子失去平衡,仍用優異的反射神經重新抓住旁邊的荊棘。

能用若無其事的表情勸告王爵多加小心,要歸功於暗殺教師的演技力。

「哎呀,您怎麼了嗎?王爵。莫非是講太多話,耗盡體力了嗎?」

「沒事沒事,沒有問題。你才應該多加留意……喔!」

王爵的矛伴隨著蘊含幹勁的語尾,將成束荊棘一起擊潰。庫法的腳一下子滑落下去,他勉強將右手的刀刺在外牆上來阻擋掉落。

就在庫法奮力鼓起冒出冷汗的手臂肌肉時,從腳邊傳來可恨的聲音。

「哎呀,你沒事吧?庫法小弟。你意外地缺乏注意力呢。」

「這不算什麼。因為切口很隨便,要重新穩住也是綽綽有餘。」

「——啊,你剛剛故意踩了我的手指對吧!」

「王爵才是!您趁人不備時拉了我的外套下擺吧!」

就在兩人嘰嘰喳喳,宛如豎起羽毛的烏鴉一般互相嚷嚷時,對絲毫沒跟上來的後頭兩人感到厭煩樣的帶路人,有些客氣地發出聲音。

「啊~……兩位先生。抱歉在你們正開心的時候打擾。」

「「幹麼!」」

帶路人扭了扭拇指,回應像要咬人似的轉過頭來的兩名青年的美貌。

「有客人來嘍。」

兩人看向布拉德指示的方向,有一瞬間難以掌握他的意圖。

不過,俯視下方可見一字排開的怪物雕像【石像怪】,在記憶迴路迸出火花。這個顛倒城的傢具因某種魔力被賦予生命,剛才只是單純來迎接眾人的它們,現在理應也在流暢地執行作為哨兵的職責——

它們各自張開石造羽翼,超過數十隻的石像怪往上飛起。

現在可不是同伴之間互相戳來戳去的時候,庫法右手持刀,左手繼續抓著荊棘,一蹬將安全性棄之不顧的踏腳處。他一躍跳向虛空,與先行飛來的一隻石像怪擦肩而過時立刻一閃!纏繞在左手上的救生索靠離心力將庫法拉回原處。

途中又是二閃、三閃——庫法在一次跳躍中將五隻石像怪一起切成碎片,然後在布拉德旁邊著地。吁——他還是一樣發出像在開玩笑的口哨聲。

然而——

才心想變成粉末墜落下去的石像怪殘骸突然在空中靜止了,只見它們開始倒轉回原狀。一股神奇的引力將碎片互相拉近,讓破碎面完全一致地貼合後,眨眼間便連接起來。石像怪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地振動翅膀,再次往上跳起。這讓庫法也不得不驚訝地瞠大了眼。

「什!……那究竟是什麼構造?」

「那些傢伙是『泥偶魔像』啊。」

布拉德若無其事似的這麼告知,但庫法沒有餘力去質問他。塞爾裘也用單手一氣呵成地揮舞著矛。變成粉末掉落下去的殘骸,果然還是在途中分毫不差地再生,流暢地展開反擊。

就如同之前說過的一樣,似乎不打算成為戰力的布拉德,一副事不關己似的聳了聳肩。

「那些傢伙似乎也是鍊金術的產物,但完全不曉得他們是以什麼原理在活動的。哎呀,只是個失敗品的我,難以理解蕾西的想法呢。」

不巧的是判斷他這番話是真是假的餘力,很快就吹飛了。所有石像怪自由自在地填滿天空,對黏在外牆上的入侵者發動波狀攻擊。目前等於沒有踏腳處,姿勢糟糕透頂。而且現在還背著一個無意戰鬥的帶路人。面對不死身的對手,庫法一邊咬緊牙關,同時一蹬牆壁。

「『幻刀術……空葬蓮華』!」

庫法在空中將身體扭動到極限,伴隨著斬擊解放累積許久的壓力。難以計數的衝擊波以放射狀撕裂天空,接連粉碎石像怪物——甚至多達數十串的砍斷聲琵音。他在回程時更進一步踹飛試圖聚集起來的石片。

一刀衝擊波完全是偶然地襲向塞爾裘。塞爾裘用矛尖擊落比石像怪的爪牙更可怕的那攻擊,瑪那流暢地收束到其前端。

「『無畏渴望』……!」

隨後,密度駭人的突刺貫穿空中,就連庫法的動態視力也難以看清。塞爾裘的右手模糊起來,在矛的殘像尚未消失的期間,第二擊、第三擊緊接著刺穿前方。有瑪那壓力作後盾的射程延伸成矛的好幾倍,被粉碎到變成沙粒的敵人,在那之後就彷彿迷失應有的姿態一般,被吸入地獄當中。

在對席克薩爾家當家的本領感到讚歎的同時,庫法擋掉居然朝自己身體筆直飛來的尖端。攻擊技能的破壞力讓庫法吹向後方,他一邊讓刺入左手的荊棘揮灑鮮血,一邊勉強歸來。

似乎絞盡了全力的年輕當家,在爽朗的笑容上揮灑著汗珠。

「哎呀,真抱歉呢,庫法小弟!因為你一身黑,我不小心看錯成敵人了。」

「請別在意,王爵!這點小傷就跟被掃帚戳到差不多而已!」

「你還真強壯呢,啊哈哈!」

「啊哈哈哈哈!」

兩人同時舉起武器,在轉身的同時一記橫掃。被驚人的壓力斷成兩半的兩隻石像怪,失去再生能力,往下墜落。看來似乎並非無限的不死。

既然如此,對美青年而言,更加棘手的就是背靠背的「同伴」。

「什麼叫『看錯了』啊!您根本是故意的吧!」

「你剛才最後那記攻擊才是瞄準了我吧?我想閃開它還追蹤過來了喔!」

「怎麼可能,那是碰巧。先別提這些,那矛的一擊明顯帶有殺意!」

「那種程度哪算得上殺意,別笑死我了,只是一點童心未泯喔。不過,如果你覺得我的玩樂像是卯足全力,那大概就是我們之間的力量差距吧!」

「您真愛說笑。我是在嘲笑這種程度居然是國家頂尖啊!」

庫法將刀身摔進刀鞘。刀鞘口激烈且鮮明地發出聲響。

「『極地拔刀』!」

「『弗堤西歐……!」

塞爾裘也在同時解放了渾身的瑪那。雙方迸出的壓力讓空氣嘎吱作響,彷彿要融化空間的雙色火焰在中間劇烈衝撞。被使勁揮落的刀與矛。

「『戰嵐輝夜』!」、「『壁壘』!」

驚人的爆炸聲撼動了周圍一帶。毫不厭倦的斬擊與突刺持續亂舞,在交錯點揮灑等量的破壞力,讓空間產生龜裂。石像怪被捲入衝撞的餘波,接連地喪失原形——無論由誰來看都是明顯的過度碎滅【Overkill】。

光芒與火焰,劍戟與雷鳴彷彿要灼燒五感似的不斷連續,接著突然中斷。

在燒焦的空氣當中,連痕迹也不剩的石像怪殘骸七零八落地被吹散。超威力的攻擊技能的衝撞甚至製造出真空,急速盤旋起來的風隨之吹過兩名青年的頭髮。「呼……」、「呼……」空虛的呼氣融化在空氣里。

早就跑到遠方避難的帶路人,用庫夏娜的傻眼表情不情不願地露面。

「……我想問一件事,你們平常就這麼難搞嗎?」

「怎麼可能!」

庫法判斷威脅已經離去,用爽朗的表情將刀收回腰間。

「你說難搞?我們的感情可是好到共有無可取代的秘密!」

「沒錯!他對我而言是最好的朋友呢。」

「與其說最好,應該說是唯一更貼切吧?王爵。」

「啊哈哈,你還是一樣會戳人痛處呢!——要再來一戰嗎?」

彷彿已經厭煩了一般,美女的嘆息插入兩人的中心。

「大哥我來告訴你們這些血氣方剛的少爺一件好事吧。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疙瘩,但彼此試探只會浪費時間,徒增疲勞罷了。」

嗚咕——被一語道破本質,庫法與塞爾裘不禁陷入沉默。

「倒不如趕快互相坦白,才是比較聰明的做法喔?」

「用不著你說——且慢。」

事情發展至此,庫法才總算注意到圍繞著自己的矛盾。

就如同布拉德的指謫,庫法試圖探查塞爾裘真正的意圖。不過,在那之前,先挑起舌戰的是對方——這邊有個不能疏忽的差異。

庫法擁有揭露塞爾裘內心企圖的理由。

明明如此,為何自己必須被塞爾裘試探心思呢——?

在即將到達真相前,一個實在無法撐過去的巨大震動包圍三人。

一開始是盛大的胎動。接著是微微的律動重疊起來,那逐漸加速變貌成難以忍耐的斷奏。在忍不住緊抓荊棘不放的一行人當中,布拉德因焦躁扭曲了表情。

「難道城堡又要顛倒了……?未免太快了,已經有誰到達了嗎?」

擅長進軍的菲爾古斯認為城堡外觀是虛象。但儘管如此,撼動內部的上下顛倒,也毫不留情地吞沒沿著外牆移動的庫法等人。驚人的衝擊從下方往上推,又按住頭頂。

剛才小爭執的痕迹在這時露出反叛的獠牙。彷彿被巨人的手掌挖開一般,一部分外牆彈飛出去,位於那一帶的兩個人影被拋向半空中——是暗色軍服身影與男裝的美人。

「庫法小弟!」

塞爾裘急忙伸出的手當然構不著,在至今仍持續著的激烈蠢動中,他只能拚命保護好自己。庫法就這樣連上下也分不清地被重力的波浪拖拉著。

庫法為爭一口氣拉出鋼絲,在墜落感中使勁揮動手臂。就如同他所瞄準的,他拉住了吹飛到彼方的庫夏娜手臂。身上寄宿著布拉德靈魂的她,從厚實的嘴唇中發出「哦哇啊~~!」這種已經顧不得體面不體面的尖叫。

庫法反射性地摸索胸口,確認手拿鏡的感觸。從不可思議的鏡面傳遞過來的親愛少女的氣息,讓逐漸墜入黑暗當中的庫法勉強維持住理智——

† † †

「老師?請回答我,老師!」

「……不行呢,看來他已經把鏡子收起來了。」

只有兩人獨處的陰暗貨物室。穿著派對禮服的梅莉達癱軟無力地坐倒在地板上,好幾次對著手拿鏡呼喚庫法。繆爾一邊在梅莉達身旁蹲下,一邊聳了聳肩。

剛才注意到被庫法從不得了的角度鑒賞了丟臉模樣的梅莉達,連忙拉起內褲,將絲襪穿回原本的高度。

等梅莉達整理好被弄亂的禮服,總算可以撿起鏡子重新面對心上人時,才發現為時已晚,橢圓形窗戶早已經被黑暗與沉默給封閉。

像是對發出不淑女的哀號一事感到羞恥一般,繆爾按住嘴唇。

「他一定是想像了不知會遭到我們怎樣的指責……竟然只有在關鍵部分嘗了一下味道就消失無蹤,老師真是個狡猾的人。」

「真是的!都是繆爾同學害我被看到羞死人的模樣啦!」

加上剛才遭到猥褻的惡作劇,梅莉達的金髮終於忍不住羞得噴火。雖然繆爾自身的裙底風光也是一樣蒙羞,但這種感情終究無法因此抵銷吧。

因此黑水晶妖精放棄了掩飾。她像平常一樣乾脆豁出去。

「哎呀,可是你不覺得庫法老師難得地露出臉紅的表情嗎?」

「這……這個……!讓……讓他看見了那種光景,他會臉紅是理所當然的呀!」

「也就是說,這種主動出擊方式有效果對吧?太好了呢,梅莉達!」

對於只是把這邊的怒氣用親愛包起來,回以微笑的友人,梅莉達焦躁的矛頭實在抓不到目標。結果她只能用撒嬌般的聲音擦拭眼角。

「討厭,討厭,討厭啦~!繆爾同學是笨蛋~~~~!」

轟——船內的房間搖晃起來。

先是用力晃動了一下,接著逐漸平靜下來。不光是兩人所在的貨物室,而是有一種波浪從飛行船的船頭奔馳到船尾的感覺——這絕對不是梅莉達的怒火引發的現象。

「究竟是怎麼回事?」

已經不是爭吵的時候,將魔法鏡子收到口袋裡後,梅莉達與繆爾飛奔離開貨物室。即使環顧通道的左右兩側,也沒看見明顯的異常。雖然也一樣不見人影,但可以感受到船上的乘務員和傭人在彼方吵吵鬧鬧的氣息。

一種彷彿有非比尋常的事態悄悄靠近的寒顫竄上脊背。

「我們分頭調查看看吧?」

表情嚴肅起來的兩名千金,互相點頭之後,朝通道左右飛奔而出。如果什麼事都沒有倒也無妨。不過,假如有出乎預料的威脅逼近的話——

梅莉達漫無目標地在船內打轉,最先留住她的並非震動的罪魁禍首,而是彷彿叫破喉嚨般的沙啞哀號。就在她走到挑空的聯絡通道後沒多久。

「嗚……嗚嗚……!救……救命呀……!」

「咦?奧……奧賽蘿女士?」

梅莉達的鞋底不禁在地板上踩滑了一下。身穿熟悉的喪服風侍女服身影勾著扶手,消瘦的手勉強延後著掉落的時間。她究竟為何會陷入那樣的狀況呢——梅莉達立刻直覺地明白了原因。恐怕是船隻碰上剛才那陣搖晃的瞬間,她不幸正走在這開放的通道上吧。

梅莉達決定之後再去思考這些,她飛奔靠近後立刻抓住那彷彿枯枝般的手腕,使勁拉了起來。宛如蔬菜一般躍向半空中的女僕身影,砰一聲地以出乎意料的粗暴程度回歸到通道上。「哎呀!」梅莉達也不禁擔心起她的腰。

「你……你沒事吧?奧賽蘿女士……?」

「…………!」

老女僕長蹙起眉頭,絲毫不肯抬頭看向這邊。無法看出那皺紋意味的感情是憤怒或屈辱。梅莉達連忙轉身,想在她開口咒罵前先離去。

「我……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喔!奧賽蘿女士就跟大家一起——」

啪——充滿皺紋的感觸挽留正想離開的手腕。

奧賽蘿女士額頭浮現黏汗,看起來像是內心有一番激烈的糾葛與煎熬。

「……為什麼你和那個家庭教師,都不打算責備我呢?豈止如此,甚至還對我大發慈悲。像這樣不只一次,還來第二次……!」

她像是怨言似的這麼低喃,十四歲少女不禁「咦?」了一聲,蹙起眉頭。

老婦反倒像是感到焦躁一般,用一股像要咬人的氣勢抬起頭來。

「就是去年的圖書館員檢定考試!在那場充斥陰謀的法庭上……對於我,對於企圖貶低你的我,你居然出手相救……!」

幾乎快忘卻的記憶,讓梅莉達從嘴唇吐出微弱的嘆息。

彷彿要撕碎名為負債的荊棘一般,老婦以吐血般的氣勢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