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戀人

位於高盧首都呂德斯郊外的凡爾賽爾緹伊露宮中庭里，設置了許多帳篷。在其中一頂用深藍色帆布罩著三角支架的小型帳篷內部，才人和露易絲正在接吻。

遭到元素兄弟里的雅各襲擊，並在千鈞一髮之際被露易絲解救的才人，現在正忘我地用力擁抱著眼前的嬌小身軀，把自己的唇緊貼在對方的唇上。

過去數星期無法相見的時間，化為滿腔愛意洋溢而出。無論才人把露易絲抱得多緊，他仍然無法感到滿足。至於依舊穿著聖瑪嘉烈修道院修女服的露易絲，只是靜靜地讓才人摟著自己，隨他擺布。

才人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露易絲那單薄的胸前，結果露易絲卻輕輕避開了他的手。

「抱歉……我實在太一廂情願了。」

猛然驚醒的才人拉開了自身和露易絲之間的距離。畢竟，露易絲就是因為看到自己與漢麗塔的親吻場面才會演出這場失蹤記。明明讓她看到那種情形，還希望露易絲能夠原諒自己……這如意算盤也未免打得太美了。

然而露易絲只是靜靜地用著那對赭色眼眸凝視著才人。才人不由得縮了縮身子，但她的眼裡並沒有浮現出怒意。接下來，露易絲把視線移向了自己身上的修女服。

由於從聖瑪嘉烈修道院逃出時就一直把這套衣服穿在身上，只見四處都是破損和臟污。

露易絲輕輕地嘆了口氣，接著開口說道。

「我想去散步。」

來到帳篷外一看，只見夜空中的雙月正閃耀著光芒。

在篝火照耀下朦朧可見的凡爾賽爾緹伊露宮中庭里，密集設置了一些類似才人剛剛離開的這種小型帳篷，以及似乎可容納十個人左右的大型帳篷。而無法住進迎賓館裡的各國下層貴族們和士兵們就住在這些帳篷之中。

目前正是慶祝高盧新女王登基的園遊會最熱鬧的時期。

露易絲步伐輕盈地沿著這些帳篷間的縫隙往前走去，才人則以拉開半步距離的形式跟在她的身後。

「你要去哪裡？」

才人開口提問，然而卻沒有獲得回應。看來露易絲只是漫無目的地隨便亂走著。雖然這裡被統稱為「中庭」，然而凡爾賽爾緹伊露宮的佔地相當寬廣，面積相當於一個頗具規模的城鎮。不知不覺之間兩人已經遠離了帳篷群，來到一個被大型花壇包圍住的地方。

進入恩索爾之月……八月的現在，氣候非常炎熱。即使是晚上，周遭依舊籠罩著暑氣。由於這一帶已經沒有設置火把，因此能依靠的只有月光。

眼前傳來細微的水聲，靠近一看，原來有一座噴水池。

露易絲在噴水池旁坐下，翹起腳仰望天空。接著，她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喃喃說道。

「我思考了很多事情。」

很多事情是指哪些事情呢？露易絲該不會想告訴我，「已經再也無法和我在一起了」之類的結論吧？才人陷入了不安。

然而結果並不是這樣。露易絲露出似乎在整理思緒的表情之後，開始娓娓道來。

「我呀，在跟你分開的那段期間里考慮過各式各樣的事情。雖然我本來希望自己能夠什麼都不去想……因為太痛苦，也太悲傷。不過這樣反而讓我察覺到……啊啊，我只是在逃避而已，在逃避討厭的事情，逃避痛苦的事情……」

講到這邊，露易絲看向自己的右手。

「可是，這種行為真的很懦弱吧？就算我的內心幾乎快被摧毀，但我畢竟已經獲得了力量。我的行為就是明明知道有需要這份力量的人，卻閉上眼睛裝作沒看到。」

這是過去才人本身也曾經產生過的想法。

「是啊。」

才人點了點頭。

雖然露易絲一度選擇了逃避，然而卻自己察覺到這種行為是懦弱的表現，並基於她自身的意志回來了。露易絲有確實面對自己擁有的力量，並給出了答案。

而我卻輸給了慾望，背叛了這樣的露易絲。

「我……根本沒有資格吻你……卻一不小心就忘我了。真對不起。」

才人低頭道歉後，露易絲的眼神有點變了。然而不知為何，她似乎很疲憊地露出了苦笑。

「是呀，我也想過很多次，為什麼這個人……老是做一些會傷害到我的行為。每次碰到這種情況我就覺得很火大，有時候會動手打人有時候則選擇逃避。可是，我對這些事情已經覺得累了，以後就隨你高興吧。」

這段話正是最後通牒，讓才人感覺自己的腦袋似乎被榔頭重重敲打。然而他又覺得，如果自己在這裡表現出失落的表情，對並沒有逃避自己命運的露易絲似乎又有些失禮。

「……我的願望，就只有待在你的身邊這件事情而已。可是，因為我實在是個大笨蛋又缺乏節操……所以我只要能當你的使魔就好，我不會有進一步的想法。就算……」

才人講到這邊，開始吞吞吐吐。露易絲催促他繼續。

「就算，怎麼樣？」

「就算……你有了戀人，我也會好好保護你……呃，我在說什麼啊？明明我從一開始就只不過是個使魔而已……」

聽到這句話，露易絲露出非常不以為然的表惰。

「所以啦，不要再說那種話了。明明要是我真的有了其他對象，你根本不可能賭命保護我呀。」

「什……什麼話！才不會那樣！」

「就是會那樣。以我來說，我也不想讓一個不是自己的戀人，只是基於義務感的男性來保護我呀。」

「嗚……」

「我這番話並沒有更深的意思，真的就只有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你呀，無論我怎麼任性也都願意幫助我，甚至不惜賭上性命。至於我，總是對這樣的你百般刁難，動不動就又打又踹，到最後甚至一句話都沒說就直接逃走，害你為我擔心……所以我們算是彼此彼此吧。」

講到這邊，露易絲「呼」地輕輕嘆了口氣。接著，她以似乎看開了的語氣繼續說道。

「聽你說什麼『就算你有了戀人』？要是能辦得到，我早就那樣做了。可是，不管讓我看到多少令人難受的場面，不管我多麼生氣，我還是很沒用。」

「……沒用？」

「嗯。只要你一吻我，我的腦袋就會變得一片空白。無法見面的時候，我總是在想著你的事情，就連睡覺時，也都一直夢到你。為什麼？因為你是我的使魔？因為你總是會幫助我？因為你曾經多次說過你喜歡我？還是因為你總是會緊緊抱著我，吻我呢？」

聽到露易絲這如泣如訴的聲調，讓才人訝異得無法動彈。他無法這麼乾脆地相信露易絲對自己的心意到了這種程度，只能茫然地呆站在原地不動。

「或許這些都不是原因，也或許這些全都是原因。不過，這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我本人就是這麼認為』這點一定就代表了一切。雖然不甘心，但這些全部都是事實。雖然很讓人火大，但我還是會那麼想。所以我才說以後就隨你高興吧？無論你做出什麼事情，我想我必定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接下來露易絲開始嘀嘀咕咕地嘟囔著什麼。仔細一聽，原來她是在說：我真的是個笨蛋實在是糟透了為什麼我會那麼想呢可是這一切都是真的我也無可奈何啊啊或者該說我這人到底在講什麼呀一旦把話說到這份上不就全都完了嗎這下我不就成了輸家嗎算了也罷反正也沒有分什麼輸家贏家所以也好啦。

看到露易絲像這樣眯著眼睛很不甘心地不斷喃喃自語的樣子，才人非常感動。

露易絲……居然對我這麼重視……我賭命保護她的行為是值得的……

啊啊，我該說什麼好？

我再也不會拈花惹草之類？白痴啊我，這算哪門子的失禮藉口！這種事情擺明了叫做「理所當然」，根本沒必要特地聲明呀！

如果把露易絲的發言做個總結，她的意思就是在表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繼續愛著你」吧？面對徹底信賴自己到這種程度的女孩，至今為止自己到底背叛過她多少次呢？又曾經有多少次認為：「她根本不喜歡我吧」，而瞧不起她這份心意呢？

才人不知道自己該講什麼來回應露易絲這番話。

「啊……我……」

必須說點什麼才行，可是，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對了。

就來告訴露易絲，為什麼自己會被她如此深深吸引吧！才人先用力吸一口氣，接下來直直凝視著露易絲。

「我……我也可以講一下嗎？」

「嗯？」

露易絲以不解的表情回望才人。

「我……我要老實的真情表白！」

「什麼真情表白，聽起來很噁心耶。」

「說什麼噁心，你……你不就是喜歡這種噁心的我嗎？」

「也是啦，不過真的很噁心。」

「你意見很多耶，總之閉上嘴聽我說啦。那個，我啊……雖然這樣講好像很奇怪，但我每次看著你，就會產生一種『這個人是不是會帶我前往另一個世界呢？』的感覺。就是那種似乎會讓人興奮期待，和這裡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姑且不論好壞，但我總是被你拖著前往各式各樣的的地方。是啦，的確發生過痛苦的事情，也有過悲傷的事情，甚至還曾經差點喪命。可是很快樂這點，依然是個事實。」

「你還是老實說你覺得很困擾吧，不需要講些客套話。」

「才不困擾呢！不，老實說，是有點困擾啦。」

「我扁你喲！」

「可是，快樂的成分更多啊！總讓我心跳加速！我沒有說謊，會讓我產生這種心情的人，就只有你而已。我總覺得，你會帶著我前往某個地方。」

露易絲以冷淡的視線打量著才人。

「你看到公主殿下時也覺得心跳加速吧？」

「並……並沒有……」

才人滴著冷汗回答。

「謊話連篇！你明明擺出很誇張的表情和她接吻！」

露易絲似乎回想起才人那時的表情，她的肩膀開始不住發抖。接著，伴隨著深深吸氣的聲音，她的腳也高高抬起。才人反射性地彎身蹲下。

然而，熟悉的踢擊卻沒有降臨到他身上。

露易絲盯著自己抬高的腳，接著無奈地搖了搖頭，把腳放了下來。

「你不踹我？」

「不踹。所以你給我老實招來，你和公主殿下接吻時，有沒有感到心跳加速？」

才人低下頭，過了一會才又抬起頭，最後做了個深呼吸。

「有……有一點……」

露易絲再度把腳抬高。才人看到她的動作之後似乎也總算下定決心，以一臉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用力嘶吼。

「我……我有感到心跳加速！而且還非常興奮！」

露易絲的身體就像是在痙攣般開始抖動了起來。她好幾次抬起腳做出想要踢出去的動作，不過到最後她還是克制住了。

「要是在這裡踹下去那就結束了。」

露易絲喃喃自語，接著放下腳。

「算了，畢竟公主殿下她就只有在賣弄色相上特別有一套嘛。」

「露易絲……」

才人冒著冷汗這麼一說，露易絲就以冰冷眼光瞪著他。

「我已經決定不要每次都為了這種事情發脾氣，反正根本沒用。」

接下來露易絲慢慢地靠近才人，她伸出雙手，用手掌包住才人的臉。

「記住我才是你心目中的第一。」

「這還用說。」

才人反射性地試圖親吻露易絲，然而露易絲卻一溜身逃了開來。露出不安表情的才人呼喚著露易絲的名字，結果她居然若無其事地講出了令人驚訝的發言。

「我……我我我……我想沖個涼。」

「啊？什麼涼？」

沒聽懂她這句話的才人出聲反問，於是露易絲這次就以明確的語調再度開口。

「我是說，我想要衝個涼。」

雖然聽來平穩，但卻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的語氣。

「你說沖涼……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離開聖瑪嘉烈修道院之後，我都沒有洗過澡嘛。現在一身汗，而且衣服也沒有換過……」

「可……可是，這個時間連浴室也已經……」

就算是迎賓館裡設置的浴室，現在這種深夜時段里應該也已經關閉了吧。結果露易絲卻講出了讓人更驚訝的發言。

「要找可以沖涼的地方，眼前不就有一個？而且很棒呢，你看，現在也一直冒出水來。」

她指出的地方，正是眼前的噴水池。

「可……可是啊，我說你，這可是噴水池耶……」

「有什麼關係，這水又不臟。而且現在是夏天。」

露易絲這麼說憲，就毫不猶豫把手伸向修女服。

到了這時候，才人總算明白露易絲為什麼要把自己給拖到這種地方來。之前就覺得她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麼……原來是在找噴水池嗎！

當才人還不知所措時，露易絲已經從肩膀處拉開了修女服。那件修女服就這樣往下一滑，化成一個圓形落到了露易絲腳邊。

看到露易絲那隻剩下一件無袖連身內衣的身影在月光下浮現而出，讓才人不由自主地轉開視線。

「我……我說你啊……」

現場響起衣物摩擦造成的輕微憲率聲，接著傳來腳踩進噴水池裡所造成的嘩啦水聲。

「水很涼很舒服呢。」

「你……你要洗快洗啦！」

才人背對著露易絲說道。雖然產生了想要偷瞄一眼的衝動，然而現在一旦看到露易絲的身體，恐怕自己將會失控。

即使露易絲以前總是毫不害羞地當著才人面前換衣服……但是才人卻從來不曾仔細看過她的身體。

當才人正在天人交戰之際，露易絲卻更進一步地講出了驚人之語。

「幫我洗背後。」

「可……可是……」

才人原本打算開口確認是否真的可以這麼做，這時卻傳來一句似乎帶著些怒意的回應。